她信谢淳风,也信九哥。

关于皇帝诏见他的目的,谢乾已猜到十之□□,故而并不多言想问,只按了按少年的肩,长舒一口气道:“记住,万事当以保全性命为先……我答应你的,也一定会做到。”

那时书房内,香炉中烟雾聚拢又散开,安静得可闻落针。

谢霁眸色沉沉,喑哑道:“我若是利用她,事情闹得越大对我越有利,何须瞒着你们?”

谢宝真将细嫩的指尖交到谢霁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量跳下了船。

见谢宝真不断投来求助的目光,谢霁方不急不缓地接上话茬:“若是二位放得下心,我可带妹妹一起前去。”

谢宝真将头搁在他肩上,抱着他的臂膀,竟是闭目睡着了。

初夏的夜风从窗外吹入,谢宝真只穿了袭单薄的夏衫,不由抱了抱臂膀嘟囔道:“哪儿来的风?”

谢宝真隔着老远都闻到了醋酸味,当真又甜蜜又好笑,若不是前些天答应了谢霁暂时隐瞒两人的感情,她真恨不得立刻牵着那人的手告诉爹娘:九哥,就是我的心上人呀!

他忍不住垂首,想在少女黑亮柔软的发顶轻轻一吻,谁知谢宝真却猝不及防地抬头,霎时两人都闷哼了一声,一个捂着脑袋顶,一个按着嘴唇,各自退开一步。

“不怕我?”

因春祭浩大,万人空巷,此时僻静的胡同小巷反而廖无人烟。谢宝真气喘吁吁地跑到铜锣街第一条胡同口,只见光影晦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形背对着她站立,早已等候多时。

“是秘密。”谢宝真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眼里的兴奋怎么也藏不住,叮嘱道,“记住,亥时三刻铜锣街第一个胡同口,你一定要来!”

伞檐的阴影落在谢霁眼中,是一派深沉的寂寥。

晚膳时提到这事,谢乾体贴道:“今年城中及笄之年的未婚少女不多,若是报上名册,十有□□会内定谢府。宝儿若不想去,阿爹想法子给你除去名字?”

他没有官职封号,故而入宫只穿了身月白的素色袍子,墨玉腰带,髻上簪着一支白玉簪,鬓角垂下两缕,端的是眉目深邃如画,气质冷然,颇有谪尘少年之态。

此人眼熟。

谢霁抬眼看了看天色,算算时辰应该差不多了,便颔首道:“谢长史在家?”

谢宝真应了声,小步跑过去,临近门口时又顿住,回首看向谢霁的方向道:“九哥不来吗?”

谢霁一愣。

元霈脑中浮现出一名白衣小将英气勃发的身形,不由抿唇一笑,低声道:“借你吉言啦。”

生辰过后的天气很好,晴朗有风,空气中残留着暮春时节的芬芳。谢霁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谢宝真觉得该带他出门去去晦气,于是挑了一只纸鸢前往翠微园。

谢霁又‘嗯’了声,依旧低哑。他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说话’,只有面对谢宝真的单纯时,才能完全卸下心防,而这些小心思,全然是谢宝真所不知道的。

这段记忆他从未向别人提及过,可如今再次提及,心情却异常平静,头一次不想杀人泄愤。

谢霁的眸中映着寒水月光,整个人成了一道兀立的剪影。

墙头落下的强烈失重感使得谢宝真呼吸一窒,颠簸中牙咯噔一咬,竟把舌尖给咬破了,不由疼得闷哼一声,捂着嘴蹲在地上直皱眉。

良久没得到回应,谢宝真抿了抿嘴,直将那颗可爱的唇珠被压成一条线,赌气般说道:“你在冷落我,是因为以前我轻慢过你吗?若真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若我没错什么,你却要这般伤我的心,我便再也不会理你了!”

心里既空荡又堵塞,仿佛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急需宣泄。

“哦?!何处发财?”

别人不知内情,谢霁却是知道的。吴蔚一手谋划了‘英雄救美’的蠢计,意图对名震朝野的谢家动手,若执意彻查真凶,则他图谋坑害永乐郡主的事也会败露,到时候非但讨不回公道不说,反而会断送自己大好前程……

她是真害怕了。

“九哥回来了?”谢宝真一骨碌爬起,顶着乱糟糟的鬟发道,“他用过午膳了不曾?”

谢霁露出诧异的神色。或许太过惊讶于她的提议,迟迟未曾应允。

偏院中大概是梅夫人在行赏,侍婢和奴子们的欢笑声不绝于耳。檐下灯盏通明,朝远了看,还能远处高楼绵延的灯火,璀璨的橙红与夜的黛蓝交相辉映,伴随着点点细砂似的雪声,恍若天上人间。

说话的是大伯家的第三子,七哥谢朔,洛阳纨绔,平生有一大喜好,便是流连于风花雪月之中,写那缠绵悱恻的爱情折子戏,上至王侯将相,下至书生乐伎,没有不被他编排过的。

谢霁静默,而后抬手指了指天子的龙帐,又晃了晃扎着绷带的腕子。

第11章

心中一软,她改口道:“下次有人欺负你,你只管打回去,有谢家给你撑腰呢!”

谢宝真犹豫了一会儿,败下阵来,嘀咕了一句“这可是你要给我的”,而后拿出自己的九连环道:“那,我用这个和你换。”

“少来这一套,到底怎么弄的?”说着,梅夫人回首一瞪身后侍立的紫棠,严厉道,“你们就是这般照顾郡主的?”

说是流血,其实也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而已,和谢霁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新伤旧痕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英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连掉根头发丝都是大事儿,更不用说受伤了。

“说起这个,倒有些奇怪。”谢临风的目光越过墙头朝西一望,“那么多干净向阳的房舍他不要,偏选了最荒僻冷清的翠微园。”

“回郡主,听说那位新来的九郎,要在咱们府上长住……”

“我还是不愿相信,阿爹向来顾家自矜,怎会凭空多出一个……来?”谢宝真烟眉轻蹙,连‘私生子’三个字都难以启齿,面含愠色放下车帘说,“阿爹明明最宠我了,便是为了我着想,也不会做出这等背叛阿娘的事。”

温暖到,令人想要落下泪来。

“讨厌我?”少女环住他的脖颈,埋在他胸前闷闷问。

谢霁双手僵在空中,似是想要搂她,却不敢。

他摇了摇头。

“嫌弃我?”

谢霁亦是摇头,忍到心尖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