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灯笼下,谢宝真换了身淡色的襦裙,乌发绾做双环髻,各簪一对玉色步摇,虽不及初见那身装扮明艳动人,却也别具清水出芙蓉的标致,美得纯粹干净……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大抵便是如此。

她说的是实话。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如何评论?

回府的路上,谢宝真已是哈欠连天,撑着下巴东倒西歪,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谢霁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挪了挪,谢宝真得了依靠,果然将额头搁在他肩上,闭眼打起瞌睡来。

“对,先咬手,再顶腹。阿爹说腹部是一个人最柔软不设防的地方,若一击即中,则有七成把握脱身。”

小少女察觉到他深沉的视线,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便放下金汤匙,将手里的那碗红豆甜汤分给他,细声细语道:“九哥想喝这个吗?给你!”

谢霁嘴角一动,说不出是嘲是笑,深沉的眼中是一望无际的虚无。

如此安静听话的模样,与方才对待奴子的冰冷截然不同。

十二岁生辰那天,仇剑对他说:“你已长大,我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你杀了刘虎,将他的头带回来给我,便算出师。”

“醒来得正好,我有话问你,小郡主。”说着,仇剑望向双目赤红、踉跄前行的谢霁,“别急,待我问完后你再决定是救她,还是杀她。”

人潮汹涌吵闹,谢霁没有回应,谢宝真便扯开嗓子几乎嘶吼出声道:“九哥!我们去哪儿?!”

可她的九哥一向温和有礼、安静爱笑,怎会是这般冷冰冰凶狠的模样?

谢霁垂着眼,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

高庄站在门外,揉了揉眼睛,盯着男人的背影看了半晌,方犹疑问道:“召我来洛阳此地的密信,是你送的?”

谢宝真向神色各异的父母一福礼,红着眼退出门去了。

尽管看起来,她才是最需要保护的那个人。

紫棠道:“……就说郡主在午睡,回了他罢。”

谢霁将那张写了诗和字的宣纸折起来,放入灯盏中点燃,火光窜起三寸高,转瞬又归于寂灭,只余些许纸灰飘然落地。

第15章

再往前走,一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向她招手:“宝儿,昨儿我刚得了几幅真迹,有时间来四哥府山鉴定鉴定?”

谢霁忙放下手,轻轻垂下眼。

“阿霁!”谢乾立即站起身,面露担忧。

谢宝真心情大好,还不忘抬手拢在嘴边忍笑道:“哎呀临安郡主,我是不是气死你啦?记得喝茶降火,省的说话好大股酸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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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霁十分心慌,强作镇定:……宝儿要什么都可以,撕掉这一页如何?

谢乾没打算瞒他,只沉声问:“你听到了多少?”

梦里的自己指着那个破破烂烂的少年对阿爹说:“哼有他就没有我,阿爹你看着办!”

得知阿爹从平城带回来一个私生子的消息时,永乐郡主谢宝真正在宫里陪七公主下棋。

闻言,谢宝真心一紧,下意识望去。

男客席中,白衣墨发的谢霁出列再拜。

皇后眯着眼打量他片刻,方笑道:“上次围猎不曾细看,今日一瞧,这少年郎的样貌倒是极佳。只是这般身形怎么看,都不像是粗鲁之人呐。”说罢,她轻轻招了招手,示意道,“诸位随意畅饮,不必顾忌,本宫与谢九郎说几句家常。”

于是安静了一瞬的宴席又热闹起来,丝竹声和谈笑声盖住了皇后与谢霁交谈的言语。

谢宝真如坐针毡,唯恐谢霁因中秋那晚的事受罚。她几次想要起身去向皇后解释,皆被梅夫人拉住。

梅夫人神色如常道:“坐好,吃你的。”

“可是……”

“总归不会在寿宴上罚他,再说,今日是淳风当值,自会护他。若是这点事都应付不好,谢霁便枉流了那一身血脉。”

什么血脉?梅夫人并未细言。

谢宝真只好悻悻坐下,眼神不住往谢霁处瞟,又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不由味同嚼蜡。

而主席之上,皇后并膝端坐,接过宫婢递来的茶水吹了吹,红唇在杯沿上落下红印,淡然问道:“听说,你打了本宫的侄儿?”

谢霁身形挺拔如竹,哑声道:“是。”

未料他是这样一副糟糕的嗓子,皇后颇为惊异,似是惋惜道:“你的嗓子,配不上你的样貌。这样罢,虽说秦家是本宫母家,但本宫也并非偏袒之人,你不妨说说为何要打墨儿?那样狠厉的身手,若是再多打两拳他便没命了……不知什么嫌隙,你对他这般仇恨?”

谢霁没说话。

皇后皱眉,声音已是不悦:“怎么,连理由都不愿意说?”

“他欺负,我妹妹。”

“你是谢侍郎的遗孤,孑然一身寄居英国公府,哪儿来的妹妹?”

前些日子秦墨进宫诉苦,只道是路上与郡主攀谈时,无故被谢九郎殴打。皇后并不知道其中曲折,偏信秦墨的一面之词,心中已有了郁气,索性借寿辰之日宣谢霁进宫问责。

她原先只打算口头教训谢霁几句,并不想与谢府闹僵,但见谢霁态度冷淡,便也来了气,挑了挑眉道:“你且说说,我那侄儿,如何欺负你妹妹?”

此地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谢霁自然不能说出当日细节。

虽然谢宝真说她不在乎名声如何,但谢霁就是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皇后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回应,暗道这谢九郎倨傲无礼,声音便也冷了几分,不似先前那般和煦,放下茶盏道:“不说话?你可知无故殴打皇亲该治何罪?若无话可说,本宫就要定你的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