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并未明确拒绝秦家婚事,再听谢宝真的回应,似乎也还懵懂得很,将来稀里糊涂地嫁给了别人也未可知……

妇人们忍着笑,纷纷提议:“小娘子再买一串?”

一提及此事,谢霁仍是心有余悸。那夜谢宝真挣脱仇剑的钳制后意外落水,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冰冷的河水里沉浮挣扎,千刀万剐也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谢霁沉默。

桌上的鸡汤凉了,结着金黄的油花。谢霁没有喝,只躺回榻上,望着屏风后那盏忽明忽暗的灯火,睁眼到天明。

奴子求之不得,忙将湿帕子双手奉上,复又躬身退下。

那时,谢霁以为师父是在开玩笑,可仇剑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玩笑成分,只冷冷地盯着他,像是要看穿他的灵魂般说:“我没玩笑。成大事者不需要朋友,不可感情用事。”

谢霁捂着淌血不止的肩站稳,呸出一口血来,自始至终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冷漠得仿佛没有痛觉。

谢霁要带她上赌坊观赏,谢宝真既兴奋又紧张。家中虽对她有求必应,但从不许她来这种不正经的场合。

“九哥?”吱呀一声极细的开门声,继而少女的声音亮堂了些,全然没察觉到院内刀刃森寒的危险,欢喜道,“门没关,我进来啦!”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已是十分明了。

那少年简直太可怕了!高庄对他又怕又恨,骂骂咧咧进了城隍庙。

梅夫人挡开他的手,心有怨怼道:“我是担心宝儿,更是怨你。怨你不该寻回谢霁,平白扰乱我一家清净!”

矮了一个头的小少女竭力挺直了身子,可谢霁却清楚地看到她娇弱的身躯簌簌发抖,带着颤音道:“你们是谁?想要做什么?!”

紫棠责备道:“傻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夫人一向不喜他们走近。我们做奴婢的,何必惹得主母不快……”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传来,使得屋内的气氛骤然紧张。

今年家运太平,二哥的夜阑山庄在江湖上名声颇望,年初协助朝廷剿匪还曾受过封赏;茶叶今年行情很好,波斯的玫瑰露和香料等在洛阳颇为流行,三哥稳赚不亏;其他几位哥哥各自在金石字画、兵器研究等方面各有建树,唯有大哥资质平庸,年过而立依旧是从六品国子监丞,论官职能力,甚至比不上小他好些年岁的谢临风。

谢宝真特地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垂鬟发上缀着一对展翅欲飞的嵌玉银蝶,脑后以藕粉色飘带为饰,绯色袄子配浅绿团花罗裙,兔毛领子衬得一张嫩白的脸青葱不可方物。

“有人伤了你?怪不得你方才要拿着匕首冲出来呢。”谢宝真瞬间忘了方才的惊吓,作势撸了撸袖子道,“是谁欺负你?我告诉阿爹去!”

谢霁低垂的睫毛颤了颤。

谢霁的眼睛一直是虚无空洞的,叫人看不透情绪,全然不似现在这般冰冷锐利。

眉目精致的少年侧首一笑,轻轻将手中的宝贝盒子递给了她。

梅夫人谈不上多喜欢谢霁,甚至还有一丝介怀。毕竟不是一家人,谢霁身份又尴尬特殊,加之她性子耿直,做不来假惺惺的那一套,与之同席吃饭也是尴尬沉默居多,故而大部分时间都是分餐而食,只有谢乾归家或是儿媳王氏过来时,一家人才会同聚一屋吃饭。

尾椎骨一疼,杏粉色的新罗裙也沾上了不少尘土,谢宝真的掌心因撑地擦破了皮而火辣辣地疼,她却全然不觉,只呆呆地仰首看着前一刻还在微笑、后一刻就将她格挡在地的九哥,全然一副‘从来没有人敢推我你竟然推我’的震惊和委屈。

“哼,竖子!”

出了厢房,谢临风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弯起的眸子缓缓下压,故作的轻松全化成了凝重。他看着阴沉晦暗的天,沉沉一叹,这才整理好神色,抬步踏入这场迷迷茫茫看不到前路的风雪中。

短暂的震惊过后,无穷的怀疑与焦急争相涌现,脑中放烟花似的炸成一团。谢宝真甚至忘了同七公主解释告别,只扯过狐狸毛斗篷往身上一罩,便出了洗华殿的大门,急匆匆跑进了风雪中。

“若是毫无可能,当日你怎会护着我?”秦墨急道,“那日将你和歌姬乐伎做比实属无意,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有女子仰慕追求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何须为这点小事……”

“不正常,一点也不正常。”谢宝真打断他自以为是的言谈,一字一句道,“我们谢家的男人便从不做轻贱女子、沉迷女色之事,只有身处烂泥之中的人,才会闻不到自己身上恶臭的味道。”

闻言,秦墨被她带刺的话激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见谢宝真生得明丽可爱,声音又极其软糯,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只可以任人拿捏的温顺白兔,却不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一咬一个准。

秦墨知道自己只有今晚这一次机会,若是不能消除芥蒂,他与谢宝真的亲事便再无可能。

见谢宝真绕开他离去,秦墨想也未想,匆忙拉住谢宝真的腕子,直将她拉入晦暗的巷中抵在墙上,深情道:“我已然道歉,郡主还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呢?”

秦墨的样貌姑且也算白皙俊秀,又天生一双多情的眼睛,往常望春楼的姑娘们很吃他这一套,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谢宝真也不例外。

谢宝真的脸果真红了,但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放开,你弄疼我了!”

这个男人身上甜腻的气息使得她打心眼里厌恶作呕!怒意上涌,谢宝真不管不顾,抬腿便是一脚踹上。

她太生气了,这一脚踹偏,秦墨捂着膝盖连连后退,羞怒交加道:“你……”

可惜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见白衣掠过,空气中新鲜出炉的糕点香混合着清冷的木香,那是属于谢霁身上的味道。

谢宝真贴在墙上,也未看清谢霁是何动作,就听秦墨大叫一声飞了出去,继而重重地摔在一丈远的地上。油纸包裹着的枣泥糕咕噜噜滚落一地,却无人顾及,谢霁单手扼住秦墨的脖子,扬手便是重拳落下,直将秦墨揍得眼冒金星。

还未反应过来,第二拳、第三拳又紧跟着落下。

秦墨惨叫不已,谢霁面若寒霜,眸如利刃,顺手在地上捡了个枣泥糕塞在秦墨嘴中。秦墨颧骨乌青,口鼻溢血,‘呜呜呜’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又一拳落下,溅起的血沫喷在谢霁的眼角,像是一颗妖冶的朱砂。

满月之下,他扼住秦墨的喉咙,淡色的唇微微张合,发出鬼修罗般冰冷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听着!以后你哪只脚靠近她,我便打断哪只脚;哪只手触碰她,我便断了哪只手;多看一眼,我便挖了一双眼,多说一句,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谢宝真瞪大眼站在巷口,满脸的不可置信和心慌。

那单手就能掐起一个活人的少年,那阴森森可怖的话语,真的是属于她那谦谦白衣、温和无害的九哥吗?

可若面前这个护着她的人不是九哥,那又该是谁呢?

回忆中的温润与眼前的血腥交织,谢宝真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乱糟糟的一团。

谢霁摸到了袖中的短刃,脑中一个声音疯狂地呐喊着:他碰了宝儿,杀了他!

刀刃出袖,后头的谢宝真终于有了反应,忙跑过去抱住谢霁的臂膀道:“九哥松手!他要死了,快松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