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从开口说话,向谢宝真承认自己与仇剑的师徒关系起,就该料到谢家会顺藤摸瓜查到他的过往,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

“谢家家训讲求上下同心,绝不做兄弟反目、手足相残之事。”

屋内又恢复了往日的空荡安静。

四岁时的事,他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冷的初冬之夜,宫里起了大火,他永远失去了他的母亲。城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热血喷洒了一地,所有人都死光了,幼小的他蜷在马车内啜泣,等待死亡的降临……

案上灯火绵延,河面的水光荡碎了月华,泛点凄清的银光。夜风袭来,谢霁与仇剑对峙,像是一匹正在挑战老狼王的苍狼。

大概是被往来躁动的人群挤得不耐烦了,谢霁忽的拉住她的手挤开人群,转而朝相反的方向艰难行去。

蓦地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猛地抵住了推开的门板,发出砰的一声响。谢宝真猝不及防被这只手吓了一跳,仓皇抬头,见到了谢霁阴沉沉的一张脸。

他在等梅夫人真正想说的话。

头顶蛛网纠结,脚下发霉的稻草遍地,屋顶漏了几个大洞,可以看到零碎的星辰闪烁。清冷的月光从洞中漏入,打下几道光柱,正好照在一个男人巍峨高大的背影上。

“夫人!”谢乾一声轻喝,惊醒梦中人。

第19章

话说到这份上,梅夫人揉了揉眉心,勉强作罢。

那敲门声很轻,像是试探,几乎和远处的烟火声融为一体。谢霁五指一紧,抬眸冷冷地看了关北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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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小小几位侄儿满堂乱跑,女眷们则聚在一块儿话家常,谢宝真和嫂嫂们打了招呼,便见几位亲哥堂兄都停了交谈,争先恐后地朝她招手道:“宝儿,到哥哥这儿来坐!”

谢霁眸子里火光跳跃,单手比了个道歉的手势。

这时,数名宫娥前来奉茶,最后一位面容清丽的宫女在谢霁面前停住,以沸水烫茶,泡好后正要递给谢霁,却忽的手一抖,茶盏哐当坠落,滚烫的茶水刚好泼在谢霁的腕子上。

谢宝真弯了弯眼眸,笑得一派天真无邪:“我们府上嫌这料子华而不实又太笨重,穿在身上不舒服,一向是当桌布用的!今日看来,这桌布料子倒是和临安郡主极配呀!”

作者有话要说:宝儿:我不再是大家的小可爱了么????︿???

谢霁弯腰抓起一件新的里衣披上,遮住了胸口的红色印记,也盖住了那些伤痕。他重新换好衣裳,垂眼漠然地扎上护腕,直到彻底盖住腕上和手背的伤处,这才整了整衣裳从屏风后转出。

短暂的茫然过后,她咬着唇,而后慢慢湿红了眼圈儿。

两刻钟后,谢宝真睡着了,谢乾轻手轻脚地推门出来,却见廊下站着一个俊朗的年轻人,正是自己的长子谢临风。

谢宝真再恃宠而骄,也不敢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去爹娘面前闹,索性耐着性子坐在房中,等候阿爹过来解释那少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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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谢霁刀山火海里滚惯了,天生反应神速,忙推开她后退一步,虽是避开了要害,但还是被谢宝真擦到腿根,不由疼得一皱眉,倒吸一口气,撑着柱子缓缓坐下。

谢宝真反应过来犯了错,也是唬了一跳,忙蹲下身与谢霁平视,左看看右看看,歉疚道:“九哥你没事罢?我还以为你能躲开呢,没想到……”

谢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谁能料到堂堂英国公会教女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呢?

谢霁不说话,谢宝真更着急了,想要去摸被她踢到的地方,可又不敢,手足无措道:“很疼吗?要不……要不我给你看看?”

谢霁一挑眉,嘴唇几番张合,终是按住她摸过来的小手,沙哑无奈道:“宝儿,不能看。”

“那怎么办,可要请大夫?”谢宝真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湿润的眼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像是林中的温顺无害的小鹿,软声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你总是拆我的招,情急之下才……”

“无事,莫急。”谢霁其实早就不痛了,即便是痛,只要是宝儿赐予的他都甘之如饴。但他骨子里带着恶劣,之所以假装受伤、坐着不肯动,就是想多看一眼小少女关心他的模样。

“可是……”谢宝真还有些担心。

“你哄哄我,就好了。”伪善狡诈的野兽,向小鹿抛出了诱饵。

谢宝真眨眨眼,又眨眨眼,而后倾身飞快地拥抱了他一下,轻声问:“还疼吗?”

谢霁有了一瞬的诧异。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好像他期待的只是一颗糖,而对方却送给了他整整一座糖山。

明明一点也不痛了,可虚伪的野兽怎会轻易餍足?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有一点。”

于是少女温软馨香的身躯再一次轻轻覆过来。谢宝真甚至还学着母亲安抚她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背,于耳畔担忧道,“好些了吗?”

耳畔少女的气息掠过,微痒。

谢霁嘴角微扬,过了许久许久,才轻轻‘嗯’了声,说:“以后,万不可以对我用这招。”

谢宝真不疑有他,忙连声说好。

……

七月七乞巧节,城中花楼上会有各家女儿围坐,穿针引线斗技,攀比的谁的素手最巧。

女孩儿们在花楼上斗技,未婚少年们则会在对面酒肆、茶楼上寻个位置远远围观,若是看中了谁家手巧的姑娘,回头便会请个媒人牵桥搭线上门提亲。故而每年次日,街上都热闹非凡、情思涌动。

谢宝真对穿针引线的比拼并无兴致,也不在乎谁家儿郎英俊倜傥——反正外边那些俗人无论如何比,都比不过她族中的九个哥哥。

她最感兴趣的,是勾栏瓦肆里每年此时聚集的杂耍表演,以及犄角上挂满了鲜花冠冕的水牛。

今日谢临风和谢淳风都不在府中,陪在谢宝真身边的只有谢霁。

瓦肆之中灯火如昼,来往人群摩肩接踵。街边有人在贩卖各色面具,若是出门凑热闹的年轻男女已成亲或是有了心上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便会以面具遮面。

谢霁的容貌太过出色,又到了十七岁的年纪,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最俊逸的时候,走在大街上难免会招惹桃花。看着路边时不时有少女对着谢霁掩唇轻笑,谢宝真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去路边买了两个面具。

她将谢霁拉到人少的地方站稳,随即将半截眼尾上挑的狐狸面具递给谢霁,酸溜溜道:“九哥你快戴上这个,免得总是招惹觊觎!”

谢霁并未多问什么,乖巧安静地接过那半截狐狸面具戴上,只露出淡色的嘴唇和线条优美的下巴,然后垂首望着有些呆愣的谢宝真,问道:“怎么了?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