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霁看着面前这位直爽要强的妇人,面色平静,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小少女连生气起来也是这般柔软。谢霁看着她眸子里闪动的暖光,歉意一笑。

“我就是不喜他惺惺作态玩弄心术,就像他的母亲一样!”梅夫人盛怒之下已是口不择言,脱口而出道,“当年谢家重恩收养他的母亲,可那个女人……”

只见三个身穿短衫、手拿木棍、榔头等物的蒙面男子不知何时尾随二人过来,正勾肩搭背、流里流气地站在谢霁身后三丈远的地方。

谢乾沉吟片刻,承诺道:“若真有风向不对的那天,无需夫人开口,我自会分离他俩。”

关北拿起案几上的诗,尽管自己也只是勉强识得大字而已,却装模作样地品读起来。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家的猪不卖、喝不着桃桃乌龙的小福1个;

“先养在谢府罢,看看再说。”年轻的帝王扔下最后一本奏折,曲肘撑在案几上揉了揉眉心,疲惫道,“倒是围猎时出了那般意外,现在全洛阳都在议论天降不祥之兆,是在暗示朕这皇位得之不当,临安王妃又日日跑去皇后那儿哭诉,实在头疼。”

等到羽林巡逻军远去,谢宝真才重新打量谢霁,疑惑道:“大晚上的,你拿着利器出来作甚?若是让他们瞧见了,恐生误会呢!”

斜阳颓靡,一阵风吹来,撩动了绣有金龙的帐帘。

“还算你识货。”元娉娉打量着谢宝真身上的服饰,虽然也精致漂亮,却不及自己这身费工奢华,顿时觉得扳回一局,不由将尖尖的下巴抬得老高。

沿着抄手回廊朝后院走,路过假山后门洞时,却见一人等候在那。

片刻,他起身转到内间屏风后,将单薄的素衣一件件解下来,露出劲瘦单薄的上身。一缕微光投下,落在他脊骨分明的背上,照亮了一背深深浅浅的伤痕——刀伤,箭伤,大大小小少说有□□处,疤痕刻在少年瘦骨嶙峋的身躯上,尤显触目惊心。

一低头,看到了少年的手。几日前那手背上的伤痕已经淡了不少,结着暗红色的痂,但掌心却又多了一道很深的新伤,似乎是什么利器所为。天冷干燥,伤口难以自愈,仍旧是新鲜渗血的紫红色。

……

“不可离间,不可疑心。”谢宝真熟稔地接上话茬,伸指在桌上画圈圈,半晌方妥协道,“我知道啦。”

主角:谢宝真;谢霁┃配角:下本《艳姝》男主很美很强,女主更美更强┃其它:伪兄妹;反派

谢宝真懂了,九哥并不想见到她。

心里闷闷的很难受,她垂下头,鬟发在昏黄的灯火下呈现出深栗色的光泽。

良久没得到回应,谢宝真抿了抿嘴,直将那颗可爱的唇珠被压成一条线,赌气般说道:“你在冷落我,是因为以前我轻慢过你吗?若真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若我没错什么,你却要这般伤我的心,我便再也不会理你了!”

软绵绵的‘狠话’还未刺激到谢霁,却先一步伤到了她自己。若连她也不理九哥,这府上就没有别的人会真心待九哥了。

可谢霁不能做出回应。

他知道,仇剑的刀就悬在他的身后,谢宝真若贸然闯入看见了仇剑的模样,迎接她的只会是刀刃的寒光……

他还不够强大,报不了仇,亦保护不了她。或许梅夫人说得对,他这样厄运缠身的人不应该接近宝儿。

他心下一横,哐当一声,狠狠地关上门落了闩,将少女愕然的眸子彻底隔绝在外。

一堵白墙,一扇旧门,将世界分成光和影对立的两面。

夜很冷,风很凉,谢宝真在门外站了会儿,揉了揉眼睛,垂着头转身走了。

怀里的蜜煎藕片没来得及送出,她自个儿捻了两块塞进嘴里,又‘哇’地一声尽数吐出,将额头抵在廊下红漆柱上,难受地想:心里苦,连蜜煎都是苦的。

翠微园,院内。

“她有用,我便不会杀她。”身后,仇剑漠然道,“给你三年,想办法娶了她,利用谢家的势力助你夺回一切。一旦你停下脚步犹豫不前,我便送你们下黄泉,亲自给你娘赔罪!”

刻板阴沉、毫无起伏的声线,听了叫人作呕。谢霁的手在颤抖,而后腕上用力,听声辨位将短刀朝仇剑掷去。

刀刃破空而去,嗡的一声钉在雕花木门上,而仇剑早已如鬼魂消散,不见了踪影。

和仇剑一同不见的,还有屋内那尊黑漆漆的灵牌。

从那夜以后,谢宝真和谢霁的关系梳疏离了不少,明明同在一府,却仿佛咫尺天涯。同席用膳,也只是相顾无言。

谢宝真知道九哥是在刻意疏远她,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也不是没想过和他谈谈,不是没想过重归于好,可每次谢霁都是吃过饭便匆匆离去,对她避之不及,连开口的机会都找寻不到。

她是真伤了心,从来没有人会这般冷落于她。如此日复一日,转瞬半个多月过去,旧事再提难免怅然若失,没了当初的感觉,索性选择了缄默。

又是一年上元,谢宝真和兄嫂们嬉闹了大半夜,得了不少红包和礼物,只有偶尔笑着笑着,她会不经意间瞥到屋内唯一空荡的一张案几,然后黯然神伤。

这样的热闹,从来都不属于九哥。这些月来,他终日一人来一人往,似乎比以前更孤独了。

子时回到厢房歇息,黛珠迎上来,替她解下厚实的袄子道:“郡主,九郎方才送了红包和花灯过来,我给您搁在床头啦!”

谢宝真原本打着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闻言硬生生从软榻上跳起来,跑到床头一看,莲灯明亮,红包嫣红——红包里头的碎银约莫有十来两,比去年多了些,封上落款依旧为‘压祟钱’三字,笔力遒劲端正,只是和去年那幼稚的字迹相比已是大有长进……

不知为何,谢宝真只品悟出了无尽心酸。原来物是人非,竟是这般滋味。

她披衣下床,小跑着出了门,然而远远望见翠微园紧闭的大门和阑珊将尽的灯火时,她又停了脚步,悻悻而归。

转眼到了三月春。

大殷朝有春祭的传统,每年春分前后会举行盛大的迎春的典礼,届时会有禁军开道、花车□□,十六匹马驱行的巨大花车上,会有东风君、花神、雨神和谷神献舞舞剑。一时间琴瑟和鸣,鼓钟齐响,洛阳百姓俱是倾城而出,除了祈求一年风调雨顺粮仓丰盈,更是为了一睹盛事……

不为别的,扮演春祭四神的俱是俊俏的少男少女,有官家贵女,亦有小家碧玉,有威武的鼓手也有英俊的乐师,是可谓大饱眼福。

今年春风恰逢阴雨,春祭盛典便延迟至三月初举行,持续一天一夜。

白天多为祭祀流程,谢宝真无甚兴趣,但晚上的花车游街她却是一定要去的。按规矩,每年的谷神出自农家少年,而花神是从官家贵女中选拔,今年七公主元霈拔得头筹赢了这花神之位,而亲兄谢淳风则担任风神舞剑一职,谢宝真自然要去给他们捧场。

“我和七公主约好啦,花车游街时我便站在飞天画桥之下,她所扮的花神便会将手中的花枝抛给我。”书房内,谢宝真一身明丽的裙裳,光彩照人,眉飞色舞地说,“能抢到花神所抛花枝的人,能福运一生呢!”

谢临风笑道:“是该出。京中贵女及笄未嫁的不多,明年兴许就轮到宝儿做花神了。”

谢宝真嫌麻烦,忙道:“千万别!花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舞祝神的,我可做不来。”

“去罢,爹允了。”谢乾正在提笔写奏折,头也不抬道,“老五,把阿霁也带上,让他出去走走。这半年来他总闷在房里不走动,怕是要憋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