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见状又道:“况且咱们家如今不比从前,不过有个名头,实际占的生意极少,便是咱们要给人挪地儿,只怕人还看不上呢。珍大哥哥说了,他同内相戴权交好,到时候他带着我去,费些银钱,保住一个名头总不成问题。”

这厢薛姨妈与薛蟠细细分说。

又过了几日,黛玉正同薛姨妈等闲话,忽有下人来报,说是杨嬷嬷隔日便到,老爷请姑娘准备一下。黛玉应了,打发走了人,向薛姨妈解释。原来去岁上皇退位,里头便放了好些女嬷嬷出来,林如海欲要趁机延请几位积年的教养嬷嬷来,以稍稍弥补黛玉无母教养的遗憾,偏他自秋上便生了一场大病,几月方愈,所以拖延至今。

薛蟠闻言便不说话了,他第一反应其实是想下海口问何人敢小瞧自家,可刚被薛姨妈的豆子大法吓着了的薛蟠下意识得自我克制了一下,然后便想到了这两年独自支撑门户的种种,不得不承认妹妹说的是事实。

薛姨妈起身自妆台上匣子里取了一物什,递于宝钗:“这个是那道士给的,只说我们见了人便能对上东西。”

宝钗一想也是这个理,片刻又踌躇:“那宝兄弟呢?论理不该请他,便是请了也该让哥哥陪着他。只是他一贯在姐妹间玩耍,如今单撇下他怕他心里不痛快。且他那个子,万一……老太太又素来疼他。”这是怕着宝玉发狂的意思,他那个子,或许真能做出来,到时候贾母王夫人就算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必定有所埋怨,倒真真是出力不讨好。

薛蟠顶了一阵子,壮志退散,试图贿赂薛姨妈特派小厮以期逃避惩罚,薛姨妈便开始秘密接触薛蟠那几个贴身小厮。对那几个来说,一边是直面薛姨妈的压力,另一边是即便“出卖”了薛蟠也有薛姨妈的特派小厮顶缸,也就选择了实话实说。于是薛蟠惩罚依旧。

永寿一一道来,原来薛蟠满腹壮志,监督别院施工时便常常亲自登场爬高落低,不曾想一个不小心从梯上摔了下来断了腿,如今便只好使人抬了回来。

“瞧姨妈说的这话,我难道就不能来看看姨妈跟宝姐姐了?哪里就那么娇惯了。”黛玉亦含笑道,“姨妈这么说,想必是不待见我来,难怪姨妈最近也不往那边去了。”

——前些日宝钗无意中听到了王夫人跟薛姨妈的谈话,又一时误解,以为薛姨妈也是同意的,只是因为上头老太太有别的意思才不好办,便想了个法子暗示薛姨妈。谁知薛姨妈早上又说了那么一番话,虽没有道破,但也几近明示了。宝钗一时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还有几分失落,这才出来暂避,谁知却又意外得知这事。

用过早饭,薛姨妈便带了宝钗打点针黹,顺带母女俩说些闲话。

宝钗应了,亲自到自己屋内捧出一个致的小匣子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满满放着各色纱花,总共六色十二支。薛姨妈瞧了瞧便道:“也好,你便拿了去吧。这里头偏巧有两对素色的,送与你珠大嫂子并林妹妹正好。”

钱佳犹自懵懂:“那是姐姐看得起她。只是薛家虽然沾了个“皇”字,但终究是商户,我只怕人家嫌弃这点。”

虽然那时薛蟠年纪还小,但他也隐隐知道,父亲在时,虽说也看重自己这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但他其实更真心疼爱宝钗这个聪明乖巧的女儿。相较而言,母亲倒是从始至终地偏爱自己几分,薛蟠对此自然是乐见的,虽然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若论情,妹妹实在比自己更可人疼。

薛姨妈挑了一个安全的话题接上:“姐姐说的是。儿媳妇教好了,家务人情能上手了,当婆婆的也享福,我也很是盼着蟠儿媳妇赶紧过门呢。”

“说到蟠儿,我倒想问问,宝丫头的婚事你是怎么打算的?咱们之前商量的……”

王夫人既这么问了,薛姨妈只得犹豫道:“我如今也没个主意呢。姐姐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可宝玉如今身份又不同了,虽然姐姐惦记着亲戚情分,可老太太那边也不是没有亲戚。我上回来,她还问林丫头呢。纵是没有林丫头,京里这么多豪门贵女,宝玉哪个配不上?若是老太太执意不肯,姐姐可能越过老太太?宝丫头又比宝玉大两岁,怕是等不起。”

“你这说的什么话,宝玉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难道还做不了他的主?且我看如今老太太也喜欢宝丫头得紧呢,不然也不能次次让宝丫头做她身边。”王夫人早有准备,虽教薛姨妈说中了痛脚却也不着慌,“我这里有个主意,等娘娘省亲那日,叫宝丫头也来,到时候我递上话去,只让娘娘说喜欢宝丫头,赐下婚来,可不就成事了?”

薛姨妈一时着慌,万一元春真个下了旨,宝钗岂不是绑定贾府这艘必定要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了?旋即安慰自己,原著两家齐心合力都没定下来的是,没道理如今王夫人一人就能搞定的吧。

偏王夫人见薛姨妈若有所思的模样,以为说动了薛姨妈,便又转回最初的话题:“只是当初建省亲别墅时因着时间紧迫,一时半会凑不齐许多现银,虽然亲戚间周济了些,到底还是简陋了些。我原想着等园子建成后多花些功夫添些点缀之物,也能稍作弥补。只是方才凤丫头说的你也听到了,总归是不如人意。娘娘好容易才能回来一趟,我这心里头既伤心不能给娘娘最好的园子,又忧心娘娘见了这般简陋的园子心下不喜,到时候有话也不好说。”

薛姨妈简直要目瞪口呆,王夫人你这是拿宝玉当鱼饵呢还是直接卖宝玉,你莫非真以为你家鲍鱼这么值钱?

到底顶不住王夫人热切的目光,只得开口:“姐姐实在多虑了。娘娘好歹是姐姐肚子里出来的,哪里跟自己母亲埋怨这些?就比如宝丫头,她难道还敢为着我替她置办少了嫁妆埋怨我?”

王夫人心中不豫,忍气道:“你这比方打得没道理。你们家里多少银子,你素日又这般疼宝丫头,难道还能克扣她嫁妆?况且娘娘在里上下打点哪里不需要银子,我不说多给些,哪里有自己守着金山却让亲人窘迫的道理?”

薛姨妈自来到这个世上,只当自己额外中了百万大奖,凡事都看得极开,对黄白之物更是懒得计较,饶是这般,看王夫人这般行为,心中也忍不住不快。想要借钱你就明说,偏左一句暗示又一句讽刺的,难道你还指望我上赶着送钱给你?“姐姐说的很是。就比如当初太太疼姐姐,替姐姐备的嫁妆足够姐姐吃喝几辈子了。如今姐姐疼娘娘,自然也愿意将嫁妆拿出来贴补娘娘。”

王夫人脸色又不好了,忍了忍才道:“咱们两姐妹,我就不说虚的了。我的嫁妆已贴了好些进去,如今实在不能了,我才想着,能不能管妹妹借些银子周转?”

终于转入正题,薛姨妈便问:“姐姐想借多少?”

“灯烛算是一笔,娘娘里还要打点,过年还需备着些,便五万两吧。”

薛姨妈这回真的变脸了,方才说了半日五千两灯烛钱,怎么一开口就变成五万两了?你怎么不去抢?

“当初林家还给了十万两呢,怎么妹妹偌大一个薛家,珍珠如土金如铁,想必更加富裕才是。等日后年景好了,必定还给妹妹的。”王夫人笃定道。

薛姨妈心中直冒火,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两口,方才道:“按理姐姐难得开了口,我是不该拒绝的,可实在是没法子应下。事到如今,我少不得同姐姐说实话,薛家已经今不如昔了。”

“当日蟠儿他爹去世,族里闹了一场,我又把家业收拾了上了京,这便折了好些。早年蟠儿年纪小瞎胡闹,又赔进去不少。这几年虽然花得少些,也进项也少。偏生今年又出了皇商那档子事,白花花的银子都送了人。再有之前为了请送子观音,又是一笔。如今统共也拿不出五万两现银。况且蟠儿的聘礼,宝钗的嫁妆,都得先预备下,免得到时万一没进项,总不能变卖铺子吧——这事前年已经做过一回了,再卖叫人看着也不像。”

“再者说了,如今蟠儿也大了,这薛家上下迟早都是他一个人的。若是几千两银子,我做主了,想来他也怪不着我;若是上了万,我便不好手了,总该合他商量才是。可蟠儿那张嘴,姐姐也是知道的,嘴上从来没个把门的,万一他灌了几碗黄汤说将出去,知道的只说姐姐家里只是一时银钱不凑手,不知道的胡乱猜测,怕还于姐姐家的名声有碍。”

两人又是一番讨价还价,薛姨妈横竖不怕丢脸只管哭穷,只肯出借五千两,王夫人只得嫌弃地接受了,又听闻薛家都是薛蟠的,宝钗嫁妆只有若干,更是兴致不高,放了薛姨妈归去。

薛姨妈等王夫人借银好比是等第二只靴子落地,如今终于等到了,只是过程不愉快,于是同宝钗怏怏坐车回了家,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