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越听越烦,尤其是外婆一个劲儿的赞木乔,更让她心情烦燥,快嘴的打断了她的话,“若是有钱,谁不会买东西?外婆您又不是没听说,这买东西的钱可不是她的,是表哥出的。要我说,真正有本事的是表哥才对。”

然后坚决转过身,当着众人的面就把佟李氏给撇下,回到干娘身边,低眉敛目,不置一词。

因为木乔对柳七有过救命之恩,所以算是他命中的小贵人,柳家也特意下了道帖子,请阮玉竹无论如何也要带她去坐坐。

若是问上门来,便回一声不是。若是不问,他们也不解释,大有不将这些流言放在眼中之意。

佟李氏最满意之处还在于,“那丫头可是当年唯一活着生还下来的人,不管她是一时忘了,还是永世忘了,只要嫁进咱们家,那这辈子都不必害怕她想起些什么来了。”

“是啊,这丫头虽是个不爱言语的,但心里着实知道孝敬,便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前几日邹员外请我到他家小坐,言词中提及一些家事,颇有些不顺心。我劝解了几句,回来后却不免想着他家还算家资富裕,尚且还为些柴米油盐成日计较。咱们家一贫如洗,你我又都年过半百,阿三阿四却还年幼,日后讨个媳妇也不知处不处得来,未免有些伤感之意。”

她这番话说得佟李氏和詹绍顿时都变了颜色,原来阮玉竹根本还在生气。就听她冷哼一声道,“若是口说无凭倒还罢了,但白纸黑字立下的东西能当成一纸空文么?就算大公子脾气不好,毕竟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又没喝醉又无人逼迫,是他自己要求立下这样的字据,若是还能收回的话,未免也太拿我们霍家当作儿戏了!”

他徒然站起身来,还习惯的拿扇子出来指点,却不妨方才那一拍,把扇骨都给拍散了架,这会子一提,中间的榫子徒然断开,扇面一垮,恰好露出四个大字,“难得糊涂。”配合他现在这副急赤白脸的表情,倒是分外滑稽。

佟正义难得遇到这么好的机会,可以与这么俏丽的小姑娘共处一室,仗着木乔不过是霍家的养女,并不十分尊重,依旧在那儿疯言疯语,“下面的伙计正忙着呢,阿乔妹妹就别给他们添乱了,不如就你我兄妹二人,好好谈谈这些时的生意,可好?”

不必客气,木乔立即退位让贤了。论起生火,甘泰确实比她做得又快又好。况且生火之时总会有一阵子烟熏之气,残留在头发之中经久不散,极是恼人,深为木乔所不喜。

深秋的夜,已经很有些寒凉。木乔在湖蓝色家常旧衣之外,新罩了件杏红底子镶白毛边的棉坎肩,虽也是旧物,那毛色料子都已发黄黑暗,但在灯光下却不大显,给人平添了几分娇俏和明艳。

想当年,她为什么会选择佟正恩,而不是旁人?而在嫁给他之后,她又为何会挖空心思的替他延请名师,购买珍本古籍,让他一心科举上进?

不过孩儿没有想过白拿,我是想等着以后挣了钱再还他的。可巧今日周管事来了,我便给了阿乔。阿乔知道是从道长那里拿的,心里也很害怕,我就教她个法子,说万一给人发现,就说是捡的,若是我们将来发了财,再多多的还给道长便是,她便同意了。”

但从私心来说,木乔真是有点舍不得。她好不容易才有点收入,要是再分薄下去,自己不就更少了?但是阮玉竹既然都开了口,却也由不得她再小气了。

既然没钱,还打肿脸充什么胖子?木乔很是瞧不起这样行径。反正她不管,仗着自己年纪小,啥也不吭声,让这位师父自己想辙去!

木乔越听越心凉,再看柜台那儿寥寥无几的成交量,简直心急如焚。

眼看着小丫头板着个小脸煞有其事的认真样儿,霍公亮明面上不会笑话,但私底下却觉得颇为有趣。

岑家人丁单薄,又是商贾之家,难免受人歧视,若是能出个读书人,日后不说面上有光,这一份家产也不怕人觊觎。于是思前想后,到底决定把女儿许配给佟正恩,全力供他读书上进。

她的声音太小,甘婶没听见,霍梓文听见了,睃着她不悦的道,“你有话就说呗!”

甘泰心疼女儿,看不下去了。跟甘婶吵了一架,说以后宁愿一辈子养着她,也不让她再遭这罪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才把甘琼花给彻底解放了。

不待其余几人反驳,贾姨娘心平气和的上前做了个介绍,“几位小少爷,这位是霍相爷家的小姐,现在霍夫人还在大奶奶那儿作客,这样玩笑让管事妈妈们听见可不大好。这刚吃了饭,转一转就都回去午休吧。七哥儿,请霍小姐往这边走。”

阮玉竹瞧着木乔,脸上满是为人父母的骄傲,嘴上却谦虚着,“柳夫人太客气了。她小孩子家,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呢。”

这个佟李氏,怪不得一路唠唠叨叨,不让她分神,居然耍了个心眼,把她拐到了柳家门前。

木乔忿忿冲他背影翻了老大个白眼,又支出钱来给阮玉竹,让她找着刷漆的工匠。并再三声明,现在这个店的一切开销都必须由她来支付。

“不如夫人提个字吧。”甘婶忽地望着阮玉竹微笑。

别人若是混到他这把年纪,早当上大师傅带起徒弟了,可他四十好几连个老婆也没说上。因为性格懦弱,做事又不灵光,只能打些最粗浅的首饰,稍微复杂一点的都不会,在店里只算小工,工钱也低。

其实这件事的解决方法并不难,查查帐本,看看所欠工钱那些天里,店里的盈利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再结合佟李氏回来前后的变化,这就一目了然了。

那些艰深古涩的文字可比木乔的首饰样子更无趣,霍梓斐没这个耐心,见三哥不理他,只好出来跟着甘家父子干活,或是去甘婶那儿捣乱。

只是木乔在捧着暖壶送过去时,从蕉棠窗里不经意的瞧见,霍公亮独自一人在后院里茕茕孑立,意态萧索。

想来旁人说得不错,这人能当官多少总是有些鱼门虾路,想来霍家也不是外表看得如此简单。

“二弟,你难道是第一天知道你大哥的脾气么?”阮玉竹把文契往他怀里塞去,“你今儿能带着孩子们回来磕个头,爹娘泉下有知,已经很安心了。你若是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如自己拿去给爹娘做些功德也好。”

中年男子虽然只着一身蓝色素袍,但随着霍公亮在京中历练过的甘泰却知道,他的衣服很贵,头上的玉簪也很贵。再看他身边两位精雕玉琢的小公子,更是如此。不过奇怪的是,这三人有些莫名的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霍梓文见她不撒手,越发的脸红了,把簸箕往怀里用力一收,“你放手,我能行!”

“既然霍夫人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还你的价,那不如就这样吧,你占五五,我占四五。这个店就按五百两沽价,如何?”

九分真话一分假,木乔知道,霍家人应该打消对自己的疑心了。

“霍大人不必客气,柳家人说了,知道霍大人您为人清正,这钱不是给您的,是给令千金补养身子的。您若是执意不收,反倒让他们心中过意不去了。”

“不许给她吃!”男孩愤怒的坐在床上尖叫,“你们要是给她吃,我就什么都不吃,把自己饿死,看你们怎么办!”

他一发话,旁边就有人拿掉了木乔他们口里的破布。被堵得太久,脸都麻了。

冷静,一定要冷静!木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牙关却止不住的格格打架,若是这些人完全的泯灭人性,直接把他们绑上石头往哪个湖塘里一沉,那就是九条命也不够赔的!

正在心里犯着嘀咕,翠妞又出来了,这回她脸上更多了几分喜色,“若是还要二十个荷包,你多久能做得?”

霍梓斐一哽,顿时气焰灭了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