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六市龙蛇混杂,位于帛行的那个铺子在一个转角,地段不是太好,大白天的往里头望过去黑洞洞的。

西六市的铺子分明盘出去了,怎么会在相衍手里?

二家交换了婚书,只待去衙门过个明路二人就正式无关了,连海深也不适合待在相家了,带着赠芍就要先走。

堂上都是相家亲戚,大家都将这事当笑话看,谁也没有开口帮腔的意思。

“夫人留步。”

“嗯?”相衍睁开眼,也不辩驳,直接从腰间扯了络子递给她:“嗯,抱歉。”

小洛氏的声音很温柔,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两位弟妹是说什么这样开心,嫂子大老远就听着了呢。”

方氏见气氛不太热络,连忙拉了几个姑娘说:“院子里几盆绿菊开了呢,妾身引几位小姐去瞧瞧吧!”

连风清和妹妹不一样,她是个温柔性子,站在一旁笑着,并不说话。

赠芍惊呼:“小姐怎么能吃呢!快快吐出来!”

难怪刚才就一直在摸头上的簪子。

相衍也不纠缠,唇边勾了一点弧度,闭目养神。

观壁气喘吁吁地上前:“总算追上您了,爷说了,未免沈少爷麻烦,那位主子还是我们送回去吧!”

“被人盘走了?”连海深一惊:“盘走的是谁?”

连海深一惊,这些事前世是没有的啊!是了,前世沈渡濂和相衍到最后也没有混到一块去,怎么这一世来有了个救命的恩德?

相桥梧追过来,上前去推沈渡濂,却拿这凶人一点办法没有。沈渡濂冷哼一声,将连云浅提起来甩回相桥梧怀里,嫌恶地擦了擦手。

连云浅也哭着哀求,相桥梧却拉住了她:“她要你的命,你还为她求情?”

连海深扫了一眼周遭,问:“父亲觉得,二妹妹落水是因为我?”

许姨娘平日就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千万别靠近何莲母女,他自然不敢去蔷薇园的。

何莲被身边人帮着提裙角跨过火盆走进来,连士良站在身旁,脸上是压都压不住的喜气,他年近四十,一捧美须,是个生得端方的中年人。

“许姨娘。”连海深歪了歪头,定定得瞧着她:“从前姨娘生茂哥儿的时候,我娘可对你下手了?”

她怎么会

连海深冷哼了一声说:“既然是妹妹,为何这个时候同相公子单独站在这儿呢?”

连海深又瞧了一眼,一瞧不打紧,那不是相桥梧么?

章台街住的全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勋贵人家,两旁府邸鳞次栉比,街上来来往往都是穿着整洁的各府下人。

刘知阳抹干净刀上的血,最后看了一眼死在血泊里的男人,冷哼了一声。那人欣长身姿,身中四十八箭,身下护着不足五岁的乾帝太子,那黄口小儿被一箭射穿左心,早已绝了气息。

“刘大人,圣人请您回京。”

刘知阳点头,指着相衍的尸身:“丢去西山坳。”

西山坳是乱葬岗,掩埋的全是无名无姓的低贱之人,右丞相出身名门,底下的人有些犹豫:“这毕竟是右相大人。”

刘知阳一双狭长的眼看着那人:“右相?不过是个细作罢了。”

手下一抖:“是。”

消息传到江州需要两个月的功夫,这期间又发生了许多事,原本‘战死’的大公主‘死而复生’,带领神策军力压李至叛军,迎乾帝回朝,王朝又开始慢慢走向和平,仿佛从没有发生过这场叛乱一样。

——除了右相为护幼太子出城而死在荒郊。

连海深靠在床头仔细看手中的消息,她已形如枯槁。

十指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有些地方溃烂流脓,黄绿的脓水流在绣着凤穿牡丹的被面上,将之污成深一块浅一块的。纤长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道紫黑的鞭痕,已经充血破皮,稍动一下都疼得她心肝颤抖。

“死了啊。”

哑奴并不会应她的话,只乖乖垂首在一边,想接过她手里的密信。

“死了好啊。”一双大大的眼里没有半分光彩,她这身子溃败已久,早是救不活的了,如果不是刘知阳一直用秘药吊着她的命,早在李至起兵的时候,她就该死了。

“哑奴,背我去清风山上瞧瞧。”

清风山很高,冬日的风很烈,像刀子一样往人心口刮,哑奴将她放在地上,想去扶她的手,连海深扶着山石,对哑奴说:“风太大了,你替我去拿一件披风来。”

哑奴不肯走,眼里满是祈求,他知道自己一旦离开会是什么后果。

连海深的指头压在唇边:“嘘,去吧。”

冬日的阳光洒在她青白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她低头瞧了瞧底下厚厚的积雪,相衍之能,李至那样惜才,不会轻易杀他。

可他还是死在了刘知阳手里。

一想到相衍,心口忽然慢慢溢出一点难过,随即眼泪扑簌簌落了一脸。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