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下肚,也只是稍稍缓解,陈绯重新倒回去,这才解释:“老毛病,不用去医院。天亮以后你给银川打个电话,他知道我吃什么药。”

没有时间深思,很快到了九点半,晚场的排练开始了。两个小时下来,李潇有点气短,跟队员们道别后,顾不上去更衣室,他先去走廊通风口抽了两支烟。

累死累活,报酬和付出却完全不成正比,陈绯猜得到大喵和她的朋友从中吃了回扣,却始终装傻,没计较什么。她接省台的活,图的不是钱,而是节目播出后,电视上一闪而过的介绍——舞编:尘嚣工作室飞飞。

“呃……”

这就是陈秋娥,她只想陈绯能自由、能快活。是非、廉耻,反倒不重要。

肖策实话实说,“本科缺得太多,全都要补。”

陈绯正在翻看给娇准备的合同,闻言气得把文件卷成筒敲他,“缺不缺德?我跟你讲,尘嚣口碑是我做出来的,少出这种阴招坏我名声。”

那是他们村不成文的习俗:男娃起女娃名,能留得住。结果跑去镇里上户口,口音实在难以分辨,新调任来的工作人员诚实地录入了自己听到的名字:焦贵祥。

陈绯抖开他的束缚,说:“你别那么紧张,我没跟他说你以前的事。他约我,我赴约。就这么回事。”

两人从肖策身边经过,径直离开了。

陈绯今天的这节课是街舞综合的大课,四十个学员,女多男少,年纪多分布在2025岁这个区间,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z大的学生。

果然,陈绯乜他一眼,说:“你那?就你那小杂物间,还挤仨爷们,让娇去合适吗。”

混得熟了,陈绯还邀请她们去自己家玩,请她们喝自己最喜欢的鸡尾酒。可几次以后,流言就传开了。她们说陈绯会喝酒,以后是要混社会当小混混的,还说陈绯有好多小爸爸。

电梯门打开,陈绯看见倚在门边的宋银川,他手上提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豆浆和裹油条的蒸饭。

她敢,她能,她骄傲。

陈绯心里也没底。但她打小就知道这么个道理,遇上事别?,?就输了一半。管你是狐假虎威还是装腔作势,总归不能露怯。

而她言简意赅,就回了三个字:你滚吧。

瞥见屋内状况,陈绯一时怔愣。要不是亲眼所见,陈绯还真不敢相信h市近市中心区域内能有这么小的房子:没有客厅,进门就一长过道,过道右边是一整面墙,贴着墙壁从里到外挨个放着迷你冰箱、可折叠餐桌、凳子、简易鞋柜。

怪就怪曹林自己不求上进,到现在只是个副教授。而且徐教授是个老女人,肖策这粉皮白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投其所好了。

“我自有分寸。”

大喵趁机说:“绯姐,这是流行,叫下半身消失穿法。而且你腿多好看啊,又细又白又直,这么穿绝了。”

银小川领取了你的红包。

银小川:什么都跟你说!

肖策失笑,直起身绕回卧室,坐在桌前。他打开电脑,习惯性先打开intellijideA,又点开音乐软件,随机播放歌曲。可对着编程界面,却没有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肖策发了会呆,直到音响里传出悠扬哀婉的前奏,他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偏好的那类歌曲。

开发人员对软件使用的推荐算法还需要进一步优化,不过人的心思难揣测,再怎么优化也不及人心易变。肖策这么想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移动鼠标,试图切换歌曲。

可是很快,他听见歌里唱起“时过境迁故人难见”,又唱到“相思之苦谁又敢直言”。

肖策搭在鼠标上的手指微微停顿。

故人难见,可时隔多年,陈绯突然出现了。没有铺垫,没有渲染,也没有任何征兆,就在嘈杂的人声里,在火锅红油翻沸时,她突兀地推开门,一步跨进来。

那天陈绯的目光只从他脸上横扫过去,然后就再也没有看他一眼。肖策几乎以为她没有认出自己,他连手机都忘了拿,也忘了身边还有一众热衷八卦的同事。他走到陈绯跟前,做好了跟她打招呼的准备。

可陈绯装傻充愣,这就不是没有认出,而是不打算认出。也许是顾忌她身旁的男人,也许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不管是哪一条都合情合理。

旧日床伴,再见面擦肩而过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那天肖策在酒桌上,难得的没有推诿,可他还是没能灌醉自己。酒量是天生的,也是陈绯初时“看上他”最重要的原因。

7年前,肖策20岁,在s大念大三,正处在人生中最潦倒落魄的时期。自九月起,他就欠着学校一整年的学费住宿费。暑假打工的电脑零配件维修店,店主言之凿凿要给他结算工资,隔天店面关了,人溜之大吉,再没见着,没多久原店铺就转让了。

拖欠的学费不能一再延期缴纳,而s大的助学贷款申办流程毫无逻辑可言,申理周期长得让人看不到希望。向同学借钱更是想都不可能想,除却对尊严的磋磨这一条,仅仅以显而易见的结果为导向,就足够让肖策彻底放弃这条路。

肖策积极打零工做兼职维持生计,又在教务处老师跟前说尽了好话,终于争取到了在奖学金下来后补交学费的机会。

屋漏偏逢连夜雨,几个月后的一天,他意外得知自己申请的奖学金被人半道截胡。那人与辅导员交好,加上弄虚作假来的贫困生证明,昧下了本该属于他的那笔钱。

那个冬天,肖策突然对雪上加霜这个词有了更深入的理解。他在宿舍躺了两天,没吃没喝,最后浑浑噩噩地爬起来找衣服穿,才想起自己是穿着秋衣秋裤回的宿舍——两天前他一时起意“救”了个女孩子,把衣服和裤子都留给她了。

做了一晚上家教换来的一百块还揣在裤子口袋里送了出去。

肖策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觉得人生还可以再扯淡一点。比如他推门出去,刚好被什么不明飞行物砸中,再醒来后就灵魂穿越,成为不愁吃穿的二世祖。想到这里,又自嘲:境遇限制眼界,成为二世祖的好处在他看来竟然是“不愁吃穿”。

肖策拿出自己仅剩的冬装外套穿上,带着饭卡去食堂划了一块四,以两个素包子果腹。随后去花雨巷找那天女孩子口中的“今宵茶楼”。

衣裤和一百块,哪一样都没办法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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