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才下了朝便去太医院传令。”顿了顿,又道,“纪太医在宫中多年,数月来看护龙胎有方,很得昭仪看中,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你那招够狠,连朕听了都心惊不已,只不过鬼神之说朕从来不信,这内里究竟有什么名堂,可否说来听听?”

李然颔,似乎是真的深信不疑,末了朝对方一举杯,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李然不甚在意地望了眼自己那只悬空的手,一脸讪然地撇了撇嘴,转而望向苏沫,道:“安全起见,我看得找人抬她回去。”

她显然没料不到对方会如此四两拨千斤地一语带过,暗自恨得咬碎了一地银牙,却又碍着圣谕不敢越界,放了两句狠话,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哦?说来听听。”

语毕,又觉得手劲太大,松开挟制着他的手,道:“长途跋涉多有劳累,你且好好睡一觉,明日就回安都。”

岳均衡抿唇不语,眼底隐约有一丝犹豫之色,洐闫甚是纳闷地唤了声主公,叶文志捻着胡须想了片刻,了然一笑,道:“李公子的底细臣已派人查过,有好有坏,主公可想知道?”

对方不语,却是他身后一人开了口:“听小兄弟的气息,似乎身体抱恙,如今天色已深,城门早已关闭,你若不嫌弃,不妨与我三人同行,出门在外难免有所不便,大家既然能撞上,也算是缘分了。”

再次进屋去时,季睢清已经伺候李然洗完,乘着他家主子不在,阿乐往床榻那边挪了挪,探头去看,视线恰好与床上那人撞了个正着。

靠!你小子来北烨第一天就去逛青楼,还有脸说别人风流?

恭槐安自然识得这个声音,忙举着托盘进殿去听吩咐。

江逸待他走了,小脸一瘪,趴在李然膝盖上,一脸不忿地抱怨道:“爸爸,他弄坏了我的鹦鹉!我不用他教了!”

江诀玩味地望他一眼,眼底有难以觉察的锋芒,李然倒没留意,兀自说道:“那小子天生一副桃花相,我看殷尘有得受。”

“这位是?”

“这就好,六子这小子虽然有点废,不过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让他乖乖就范还不成问题。”

李然嗤笑,心道你那个公主才叫真精明,一箭三雕的计谋可谓信手拈来。

如果不是他那天救治及时,那丫头的孩子必定保不住,后有韦昭栽赃,他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到那时,赵妍只须借“安后宫”的名义把这事揽在身上,一来可以解苏沫的难处,二来也能于不经意间插手西平政事。

毕竟,但凡牵扯到他“南琉璃然”,就势必跟政事连皮带筋似地难分难舍。

这最后一点,或许才是她当初打下的最大盘算。

结果,被他那么一搅和,对方虽然没能如愿,却仍然有办法中伤燕姌在先,又以一招以退为进加深苏沫对她的信任,这么步步设局,且留有后招,滴水不漏得让他不佩服都难。

这便是“名动天下”的庆原公主么?

他在良久的沉默后,沉声呼一口气,叹道:“果然,人心难测。”

翠铃似乎并未听出他这话里头的言外之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垂想了片刻,犹豫再三后凑近他耳边低语一番,但见李然眸色一闪,半惊半诧地望她一眼,半晌后压低声音道:“这话我当你没说,也别跟任何人提。”静默片刻,犹觉得不妥,补道,“尤其是苏沫。”

对方点头应下,李然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兀自盘算起纪闻人的事,比起那些个陈年旧案,早一刻逃离这鬼地方才是上上之策。

翌日,午时三刻整,纪闻人准时出现,他常日在永安殿进进出出,守门的廷卫自然认得,是以只稍稍检查药箱便放了行。

恰逢那头翠铃从殿内出来,纪闻人见了她,乐呵呵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么?”

翠铃脸色微白,强自一笑,朝他福了福,道:“净面的清水奴婢早已为老大人备下,殿下如今正在内间候着,您进去便是。”

说着,脚下不停,匆匆点了点离去。

纪闻人眸中一闪,笑着点了点头,继而扶着肚子跨进殿去。

此时正值午后三刻,又逢春困之时,殿内外值勤的宫女内监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偷懒,或轻声闲聊或垂眸打盹,纪闻人如往日那般进内殿去,一干人等也见怪不怪,反正这永安殿外守卫森严,严实得跟个铁桶似的,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进不来。

进了内殿,老头儿如往日那般,喘着粗气朝李然拱手行了一礼,继而以眼神示意他去床上躺着。

李然虽然不清楚他究竟有什么打算,却也知道得好好配合,几个跨步过去上了床,那头纪闻人一步三颠地跟过来,待他躺下后,如往日那般搭脉诊了片刻,清了清嗓子,慢吞吞道:“殿下身子虚浮,春日里吹风极容易着凉,往后不论午觉小歇,或是夜晚安眠,切记要遮挡风势,以免着凉。”

他一副神道道的模样,李然也猜不透这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哪一味药材,只得点头沉声应下,老头儿扶着肚子颇满意地呵呵一笑,径直起身过去,一拉绳索将那绣凤纹牡丹的帷幔放下,又颇吃力地转身回来,在凤床边的矮凳上坐定,继续慢悠悠一字一句地好生“嘱咐”起来,全然不觉得自己有多啰嗦。

医者的声音本就四平八稳,极容易催人入眠,饶是李然到后来都有些不耐,正觉困顿之时,冷不防听到屋顶传来一阵轻响,似有搏斗之声,只可惜离得远,听不太清楚,与此同时,殿外有甲胄兵器的碰撞之声响起,夹杂着凌乱脚步响,想来是出事了。

他浑身一凌,一脸疑惑地望向纪闻人,对方不语,只淡定地朝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少顷,一人着黑衣从窗外跃入,他定睛一瞧,见是个陌生人,宽脸方额,神色淡漠且坚定,目色极深,冷冽仿似冰刀,见了他只象征性地拱了拱手,道了声请主上在殿内静候,便持剑冷着脸站定不再离去。

纪闻人颇有些胆怯地点了点头,李然则凝眉不语,如此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殿外打斗声此起彼伏,仿似没个终了一般。

李然正暗自苦恼,冷不防听到咚的一阵闷响,侧脸一瞧,见那黑衣人已躺倒在地,半惊半骇地望了眼纪闻人,却见纪闻人一个起身,在袖口一扯,只听咚的一阵闷响,他低头一瞧,呆了。

这位身宽体胖的纪太医,衣服底下竟藏了个大活人,还是个样貌跟他像足了的男人,只着一件单衣,应该是被用了药的缘故,正昏迷不醒。

难怪此人整日里都上气不接下气,却原来内里有如此“乾坤”,他自然不傻,只瞧一眼就明白过来此间门道,也不待那纪闻人开口,一个翻身下床,与对方一道将那昏迷之人搬上床去,拿被子掩好,又将那黑衣人踢进床底,继而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人的宽大“衣袋”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片刻后有铿然之声渐近渐响,隔了一段距离禀道:“殿内可是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