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本宫还能告诉你,那帮凶的奴才就在这永安殿内,殿下若能将他找出来,不妨交由本宫处置。”

李然了然地点一点头,伸手作势要拍他的肩,弁和微微一愣,下意识去觑苏沫,却见那位天子正皱眉望过来,遂不动声色地以一个躬身行礼的动作躲开了去。

燕姌面上一沉,眸光似刀子般朝翠铃掷去,翠铃倒也够胆,挺直了腰身与她对峙,却听李然轻笑一声,道:“没事,让她继续说,这话听着很有趣。”

苏沫桃花眼一眯,神色一敛,赵妍莞尔一笑,道:“陛下不必紧张,臣妾既然开这个口,势必不会让您为难的。”

李然眉眼一皱,脸一侧躲过他的手,苏沫手上动作一顿,眸中分明有恼怒的神色,末了自嘲一笑,以两指捏着他的下颚,沉声道:“你如今已是朕的阶下囚,还是乖乖为好。”

叶文志点头,沉声道:“既然计划有变,依臣之见,罗城之行还是就此作罢的好。”

他脚下一顿,压下心头惊跳,道:“什么事?”

阿乐缩了缩脖子,崴着脑袋想了想,终是无解,也不知道这凤凰楼的兔儿爷有何魅力,怎的就把他们王爷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难怪你那陛下如此着急,连戒严令都下了,却原来是这个缘故,真是白白让本王捡了个便宜,索性你就跟本王回去吧,你那皇帝如此风流,虽说跟了我当不成皇后,可到底也是个王妃了。”

片刻后,殿内传来一阵轻响。

安慕怀依旧淡定,朝李然又躬身行了一礼,尔后一个转身出去,片刻间就消失得没了人影。

“风流小子?”

话方问完,门外就传来了殷尘的声音:“想不到竟能在此地与主上遇见。”他一面说,一面跨进们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陌生公子。

“属下不敢!”

翠铃却很是欢快,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转而朝苏沫莞尔一笑,道:“正是了,奴婢之前照着殿下的吩咐,特意嘱咐过他们,若是贼人碰了那水,必定会在后颈留下红色印记。”她说到此,许是觉得有趣,掩嘴一笑,道,“那韦昭显然将奴婢的警告听了进去,偷偷伸手摸过脖子以作确认。殿下一早说过,白矾水遇着黄姜汁铁定显色,还让奴婢写个凶字以正视听,果不其然呢!”

她绘声绘色说来,惹得苏沫抚掌感叹:“如此看来,朕往后的日子再不会无趣咯。”

这话别有所指,李然只撇嘴不应,气氛一时冷清,恭槐安忙赔笑道:“殿下乃机敏人,此番奴才等亦是大开眼界。”

他这话接得巧妙,苏沫笑着叩了叩他的脑袋,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了这套虚与委蛇的调调?”

听这话的语气,倒也无责怪之意,恭槐安笑着应承下来,道:“奴才只是实话实说,若有不当之处,还望陛下指正。”

他在苏沫身边多年,乃是真正的近人,如何不晓得这一位的心思,苏沫方才听他一席话,心中快意大生,又见他如此讨趣,笑着踢了踢他的膝盖骨,道:“这账朕暂且记着,往后一并罚,你二人先下去。”

如此,哪里还有罚的意思,估摸就差找个由头打赏了,二人应下,躬身退出殿去。

内殿只剩李然与他,一点蟠龙火烛下,光影摇曳,似缠似绵,苏沫望着对面那人,叹道:“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朕今日才明白此间真意。”

李然淡淡扫他一眼,见对方脸上有醉,眸中有光,似醉非醉,摩挲着杯沿想了片刻,道:“有句话你大概没听过。”

“哦,说来听听?”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白的名言。”

苏沫捏着酒杯想了须臾,末了撇嘴一笑,道:“的确有些意思,文采是好,只太过消极,非成大事者所言。”

这话当真是一针见血,李然微微一愕,下意识抬眸朝他望过去,但见那桃花眼中凌厉锋芒闪动得近乎刺目,一时间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对方又道:“况且,得意与失意全在自己手中,何须他人指手画脚?成败得失,不到最后终难成定论。”

“你也别忘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烽烟四起,大好江山就摆在眼前,无人不欲分一杯,你让朕识时务?还是那句老话,‘天下’二字本就人人有份,我欲夺之又有何错?否则,朕那些年的付出岂不都付之东流了!”

他说这话时,眸中虽有冷意,却不乏黯然晦涩,只浮光掠影似地匆匆一闪,犹如在那黑曜石般的浓眸中滴了石青斑纹,如深潭中泛起的一点磷光,苦痛暗藏。

这些年的付出究竟是什么,李然不欲多问,但见对方眉眼间隐约有落寞之色,遂同情地扫他一眼,苏沫兀自执酒壶将面前的酒杯满上,举杯一口饮尽,怅然一笑,道:“你不是朕,怎会明白个中滋味?”

李然撇了撇嘴,不作应答,对方似是被勾起了往事,又或者确实醉了,竟止不住话头,继续道:“那几个女人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到头来这西平宝座,还不是归我西平尹谦所有?呵呵!西平尹谦?尹谦!他抛弃我们,可为了那个位子,我却终究得灌上他的姓氏!尹?呵呵!呵呵!”

如此尊贵的名号,被他念来竟全然都是嫌恶,李然俊眉一皱,转了转手中的空酒杯,问道:“怎么?你不喜欢?”语毕,也不待对方反应,径自道:“其实比起尹谦,苏沫更好。”

对方止住轻笑之声,问道:“是么?当日在金满楼时,你说想与朕合伙经营买卖,可是实话?”

“算是吧。”

“那事若成了,或许……”

“没有或许!假设的事我从来不想!”

苏沫被他一顿抢白,也不翻脸,只自嘲一笑,叹道:“这话也只有你敢当着朕的面说。”

“的确,假设的事无须多想,那些人如今已与蝼蚁无异,根本无须放在眼里,她若地下有知,看到朕有今时今日,也能聊感欣慰。想来,他也会高兴……”

李然见他神色似醉如痴,心下终是不忍,正欲开口劝说,却见那桃花眼一眯,带了锐利之色道,“北烨如今正腹背受敌,姓江的已无多少时日,你可千万别存什么指望。”

如此前言不搭后语,言辞间全无章法可言,李然也不欲做无谓之争,边饮酒边暗自动着心思,苏沫见他这般乖觉,无声一笑,凑近了轻声道:“朕的西平皇后位多少人都肖想不到,偏偏你还如此不屑。”

末了,沉声一叹,似有惆怅也有无奈,李然不应,只兀自执酒杯小酌。

这一晚的永安殿内,火烛艳光下,二人对坐举杯相饮,一人垂眸独饮,一人唏嘘乱语,虽在咫尺,却相隔天涯。

西凤虽清雅,后劲却也不小,苏沫到后来已醉得不轻,趴在桌上喃喃自语,李然正收拾残局,恰逢翠铃端着洗漱的东西分帘进来,见了殿内情形,脚下几个快步过来,一脸惶恐地说:“殿下莫动,让奴婢收拾就行。”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他皱眉,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翠铃先是一愣,继而抿嘴笑道:“陛下与殿下还未歇息,奴婢怎敢?”

“熬夜对身体不好,我女朋友——”

说到此,立马打住不再多言,翠铃颇诧异地抬眸望他一眼,片刻后含笑点了点头,道了声谢殿下关爱,似乎并没有觉察出不妥,只搅了帕子专心致志地为苏沫拭面,再不顾其他,苏沫则阖眼躺在床上喃喃低语,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翠铃面上全然都是心疼。

少顷,恭槐安端着墨玉托盘进来,见了殿内情形,沉声一咳,翠铃被吓得手一抖,差点将锦帕掉在地上,李然抱拳一咳,问恭槐安道:“什么东西?”

“回殿下,是醒酒茶。”

“行,拿来我喝。”

如此一说,恭槐安再顾不得翠铃,立马赔笑上前来服侍,未几告退而去,李然坐在桌边,捏着茶杯在手中把玩了一番,扫一眼那绿衣女子忙碌的背影,道:“有些事你不说,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那婀娜背影略一怔,似乎被骇得不轻,末了轻声道:“奴婢……不敢奢望。”

李然略一愣,这个答案虽在他预料之内,却实在并不符合他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如果连爱一个人都要讲身份地位,还有什么公平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