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知晓她的意思,忙吩咐了谷公公拿一些碎银子给她。却见那嬷嬷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我手腕上的镯子。

  我忙递了谷公公一个“不必”的眼色。谷公公这才狠狠瞪了两眼蒋八子,悻悻退下。蒋八子见了,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抹鬼魅般的微笑间收了手,又用一种疑惑的目光静静打量着我。

  我浅浅一笑。

  大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皇上亦微微侧目,不由四目相对。我正看的出神,一下子竟没了反应。

  看面前人的一颦一笑,皆是像极了我的青梅竹马。我忙别开目光,匆匆欠了欠身道:“抱歉,如烟该回去服药了。失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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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忙从身上扯下一个香囊递给皇上,道:“皇上,如烟这里有一个香囊,是从前娘亲缝给如烟祛除邪魅保平安的。听娘亲说这香囊能解一些奇毒,想必这软骨散也是可以解的。”

  心下好生震惊。我手一凉,差点将这白狐摔在地上。

  却见皇上顺势躺进被窝,侧过身,迷迷糊糊道:“如烟还是唤我宣公子吧。此刻‘皇上’可正在巡幸江南,江南离这边塞远着呢……况且,在这世人眼中,当今皇上早已是个昏聩之君,也不在意这些个传言。可是秦姑娘不能拒绝我的心意呵,因为我接近你,都是因为……从前,我只知道你是罗家的长女,能歌善舞,性格刚烈。可如今我还知晓,秦姑娘不仅有倾国倾城的好皮囊,更有绝世的智慧。我的心,已经,已经……可是秦姑娘的目光,却从不曾为我停留片刻……若姑娘执意要走,明日一别,你我便将高墙内外,永不能再见。我与你……”

  看皇上悻悻退后了好几步,突地坐在地上,复又哈哈大笑起来,看得我发愣。笑毕,皇上赞许的看着我,道:“朕此番携带的弓刀做工莫不是平平常常,想来寻常人应是识不得的;不曾想,朕这近十载筹划,竟被你一个庶女轻易猜了出来。秦如烟,你好大胆。不错,朕确是当今皇帝,也确实如你所言,走的就是这步险棋。这条路朕明知遍布荆棘,稍不留意便是万丈深渊;但为了民心安定,朕却也不得不走下去。”

  直直对上男子的目光,我自知失礼,忙侧过头躲开,正好与一旁的昆昌王四目相视。只见昆昌王对我挑眉一笑,我忙垂下眼睑。

  这一声来得突然,倒把我唬了一跳,不由疑惑道:“你怎见得?”

  那日与我思断义绝,他说有一位与他挚交的公子将在这些天出塞狩猎。那公子是大央国数一数二有权有势之人,倾慕我的歌舞已久。所以他要我前往塞外,为那位公子歌舞助兴——既了却了挚交一个念想,也当是我最后一次兑现当年的承诺。

  从七品:良人

  陵儿的脚步一停:“美人的意思是,祯婕妤娘娘礼佛皈依,都只是她刻意营造的假象?”

  我沉静道:“不,我也不清楚,只是有些疑惑罢了。祯婕妤谈吐之间尽是禅心,倒也真像是个久入佛门的慈悲之人。只是这异香……许是我多心了也说不准。”

  陵儿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了旁人,才压低了声音道:“美人所疑惑的异香一事宫中人并非没有察觉。当年甚至还有妃嫔为了打压祯婕妤,用这‘异香’拟了个欺君罔上的罪名向皇上进言。只是祯婕妤总说那是自己从家中带来治疗心口疼的熏香,是每日必用的;又因着她受宠,有皇上庇护,那些进言全都不了了之。日子久了,也便没有人再去深究此事了。”

  我轻轻点头,陷入了沉思。

  陵儿继续道:“奴婢只是奇怪,算起来与祯婕妤同时入宫的还有不少妃嫔,却都不过是八子抑或美人的位分。在这后宫之中若仅凭与世无争是断断不可能如祯婕妤这般晋升如此之快的。除却皇上的真心,莫非这秘诀就是她身上的香?”

  我摇摇头:“这宫中真真假假,我倒是看不真切了。日久见人心,总之今后你我步步小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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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向乾坤宫走着,穿过一个回廊,便是流华阁。这里有一个角门,与大臣们平日上朝必经的玄武门相对,所以常年都是锁着的;因着今日宫中设宴,所以才开着,方便人们来去。

  正经过,只听角门外有女子的声音道:“皇上年轻,不谙朝政。多谢何大人、周大人这些年来对皇上尽心辅佐。”

  我循声看去。只见那“何大人”和“周大人”忙行礼道:“娘娘这是哪里话。我等不过是承蒙丞相大人的荫蔽,庶竭驽钝罢了。”

  一位女子衣着红罗长裙,虽说背对着我,我却真真切切能听见她话中的笑意:“二位大人真是客气。”转而吩咐身边人道,“天转凉了,两位大人是朝廷肱骨,不可着了病。俗话说‘药茶治百病’。思儿,快给两位大人送些上好的药茶去。”

  一旁的婢女应了声去了。两位大人感激涕零的行了礼谢了恩,也退下了。

  另一位婢女迎上去扶住那位女子,提醒道:“娘娘方才出来更衣,碰上两位大人寒暄了几句,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宴请使臣不比寻常小事,缺席不得。”

  那女子点了头,道:“那便快快回去罢。耽搁久了,只怕惹皇上不悦。”

  本也不过是些前朝后宫的闲话,听着也是无趣。我正转身要走,不自觉的,那女子竟回了头,正好对上我的目光。

  一瞬的,我竟怔住了。这女子肌肤娇嫩,神态悠闲。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头戴龙凤珠翠冠,衣着红色大袖衣,与我在凤雀门下见着的那些女子衣着丝毫不同,更是极尽奢华。

  那女子见了我,微微一怔。身边的婢女刚想说什么,却被她拦下,旋即移步向我走来。从方才的话语中,我已知晓这女子是随同皇上宴饮的,必定是个位分高的。我忙回过神,福身道:“参见娘娘。”

  听那女子道:“我看你面生的很。”

  我正不知如何作答,只听身旁陵儿忙跪下伏首行大礼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我不由呆住了。面前之人便是大央皇后?我竟一头撞上了。宫中尊卑分明不比外头,我半分不敢怠慢,忙跟着跪下道:“贱妾萱美人秦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皇后却并没有继续问我什么,只是径直向陵儿走过去。一声嗤笑,皇后道:“潘陵儿?好巧啊,竟能在这里见到故人。”转而才走向我,居高临下道,“萱美人……可就是此番皇上巡幸江南时看上的美人,新晋国子监司业罗显业的义女秦氏?”

  我忙应道:“是。”

  皇后好似考量着什么,良久,才露出一丝笑意道:“你是今日才入的宫,难免识不得我,也不懂礼节。罢了,我不怪罪你,今后长些记性便是。”

  没有平身的吩咐,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跪着颔首道:“谢皇后娘娘。”

  却见皇后依旧没有让我起来的意思,而是话锋一转:“听皇上说你喜好清净,又在江南受了些臂伤,所以便不能日日来与我请安了。”

  我不知皇后此话何意,小心道:“贱妾确是受了些伤,不过都是些小病痛,早已不碍事。按照宫规,贱妾理应日日来向皇后娘娘问安。”

  皇后一笑,道:“罢了罢了。既是皇上疼惜你,你可别辜负了这番心意。这些天你便不必请安了,好好歇着罢。什么时候痊愈了,再过椒房殿来便是。”继而微微耸了耸鼻子,皇后一怔,道,“你去见了祯婕妤?”

  我这才发现原是在锦元宫呆的久了,自己身上也微微沾染了那异香。

  我轻轻点了点头。

  皇后微微颔首,旋即嘴角勾起一抹笑,对陵儿道:“萱美人的伤既未好,想来是需要静养,不宜过多走动的。你便好好让萱美人呆在乾坤宫里头,免的着了风寒,雪上加霜。”

  听陵儿颤颤巍巍应答着,我暗暗讶异。

  好一个皇后娘娘。这几句吩咐可小可大,表面上她是对我身体的关心,却真真切切是让我只能在乾坤宫里“养病”,形同禁足。若我不遵,她正好可以治我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看皇后的面色变得严肃,待陵儿道:“另外,看这萱美人不谙世事的样子,想必也是你没有尽心的缘故。这宫里头的规矩陵儿要告诉仔细了,别再出些铭良娣之流,搅扰了后宫的清净。”

  看陵儿一脸错愕,忙伏首道:“奴婢知道。”

  铭良娣?我怎的不曾听闻?

  还未待我缓过神,皇后的脸上又露出了端庄的浅笑,对身边的奴婢道:“皇上那边还等着我过去。桂玉,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