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述平装着热情高涨的样子,带头高喊起了口号: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搬家那天中午放学前,姜二狗对方述平说,你们家搬家了。方述平说,我知道我们家搬家了。

方国强有一段时间都不敢跑出来了。但他是支?书,总得要出来。好在,时间慢慢地过去,蒲塘里人也不再去计较他什么,遇上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方支?书。

怎么讲?你这支书,这点就不懂了。像我们剑心公社的粮站,哪一年不有几千斤稻浪费掉?门前那条河里,少说也有十几笆斗粮倒到河里了。上船下船,一不小心,就会泼一点儿出来,时间长了,泼得还会少?就更不要说哪一天有哪一个劳力扛着扛着吃不住了,就滑跌了。你是要人家赔呢还是不要人家赔。一笆斗稻,你以为一个劳力能赔得出来?你再去我们粮站门口的砖头缝里瞧瞧,一到出秧的季节,肯定会冒出青苗儿,都是稻子发的芽。我们那里人手少,没有人盯着。一到下班,就都呼啦回去了。我在你们这里看过了,砖头缝里,干干净净,仓库里里外外也没有青苗儿。这只能说明德麟的扫帚动得快动得勤,没有浪费一颗粮。我们也听说了,这人,日里夜里都在这里。他肯定是没有事的时候,就扫地,就把掉下的稻子颗料理发仓。这样的保管员,其实我们应该上报材料要上面表彰的,一个难得的保管员啊!你们蒲塘里还要把这人弄下来,我觉得是有点丧德!你国强想清楚了!这事儿,会让你吃不消兜着走的。这样的仓库保管员,我们既然了解到情况了,肯定会给上面报材料的。你最好别赶走这人。当然,这不是我们的事,我们也只是个闲人,我们不好管你们大队的事。我们也管不了。按说,这一千斤粮,德麟扛回家一点儿法都不犯。

曹祥根心里这么盘算着,可话是不敢讲出口的。

徐红心里复杂得不行了。

德麟这一天夜里的事,一眨眼的功夫,全蒲塘里就都晓得了。

蒲塘里的支书,个个都喜欢唱大戏。新支书国强,也是个喜欢唱戏的主子,每天都要来排练现场看看,有时候,也煞有介事地拿起曲本,嘴里唱着,手上打着拍子,脚在地上也跟着拍子一上一下的。丫头子们看着他好玩,便跟他打趣,支书哎,你要是唱胡传魁,肯定好。再不就唱个林?彪吧!让个坏地主演孔老二跟你配戏。

说什么的都有。

也难怪,人家方德麟主动不要求做戴南棉花加厂的厂长了,愿意回来当个普通百姓,陪老婆孩子过日子。

卢素素没有听得懂,便问,弄什呢?

乖乖,那还得了?这蒲塘里有人读到高中的吗?

心下这么想着,竟然,也就慢慢地不再去想蔡家的那个叫春女的丫头了。

事情就这样说漏了嘴。兰宝子气得七窍生烟,发誓再也不理姜恒太这狗头。

不,可亮哩,说着,素素指着屋,都一家子人,要这么客气干什么?

一开始,德凤还能接受这样的玩笑。时间一长,德凤扛不住了,也听出了庄上人对他的奚落。可是,德凤多少有点的糊不上墙,烂面筋一个,心里想着什么,眼里便全写出来了。老大的一切,他都眼馋得很了。

只是我拙劣的演技

这时候的方桦,多少有了点命运的沧桑感。不过,他在想,一切都非常美好,比起他的很多战友来,他好多了。而他们,已经躺在战场上,这一生,已经再也无法爬起来了。

表妹是从镇?江过来的,她说,她刚从上?海回来,回来后就立即赶过来告诉表姐她们消息。我和爸爸送走了舅舅他们。表妹说,在黄浦江边,我的舅舅哭得可伤心哩,舅舅也不想离开上?海,大海轮的汽笛响了很长时间,舅舅都不想离开。可是共?产?党的大炮声已经在上?海郊外响起来了,大上?海肯定保不住了。仇荣琪说的她舅舅就是素素的父亲卢冠群。说到这里时,仇荣琪显然有点生气,她说,那个美国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看着舅父哭,也不劝他一下,一个人坐在舱里,还不住地催舅父快上船。死相样子。

日子过得飞快,毕业的时间在一步一步地向眼前走近。大部分同学都已经有了去向。组织上也已经开始分别找人谈话。大部分人将在毕业后到地方上做大官,原本军阶不高的人,但读了这速成中学后,身份已经大大地不同了。方桦的一个同乡战友准备到上?海,还有一个同乡要到西安。都是大城市,都是去好地方。

方桦把手从赵琳的手中挣出来,说,赵琳,别这样,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每个节目都很精彩,一中的诗朗诵和《保卫黄河》的大合唱把会场的气氛推向了。速成中学的秧歌队也不遑多让,精彩之极。袁蔻丹也在秧歌队里,她还是领舞。袁蔻丹的扭摆幅度显然有点夸张,但袁蔻丹手拿花束扭秧歌的姿态确实是秧歌队中最好看的。袁蔻丹始终在前台扭摆,一双好看的眼睛把所有的人都吸引住了。

方桦痴迷地观察着的窗口是荷花塘巷13号的。第一次来的时候,方桦就听到了钢琴声,第一次来的时候,方桦就记住了这个13号。

岚的卫生队现在抬着担架队穿行在弹雨中抢救伤员。方桦返回部队后,岚开心得不得了,都像小雀子一样了。打仗的时候她也没当一回事,笑得面若桃花,非常好看。

二根举着枪向营部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喊道,营长的枪找到了,方营长的枪找到了。

乡里先安排了德麟一家与书记乡长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乡长想将旱烟管掏给德麟,被书记用目光挡去了。德麟用余光看到了这情形,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连忙从兜里掏出纸烟递给乡长和书记。乡长书记小心翼翼地接过,点上。连说,这是好烟。这是好烟。

不过,他不知道,方国梁为了处理他吃了大批评。方国强对他拍桌子吼了,姜晓桐也对他发了脾气。特别是第二天他把语文课变成班会课的事,姜晓桐听说后,把方国梁骂了个狗血淋头:你方国梁有没有脑子啊?谁让你开这个班会的?你还有一点组织性与纪律性没有?你还想惹什么事?你不怕方述平跳起来吗?你以为你搞得过方述平吗?我告诉你,这事儿,你吃不了兜着走!没有大队的部署,你乱弹琴干什么?

可是,他一直又担心着另一件事,不定什么时候,方国梁还会来找他的麻烦……

哪里想到事情完全走了样。

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我说几遍?

可是,有谁敢看书呢?都在悄悄地谈论着方述平,都在悄悄地问着方述平会不会被抓起来,会不会被关进兴?化大门朝西的那个看守所。

方述平明白,现在,两个许先生肯定更看不起他了。虽然大许先生还是他的干妈妈。可是干妈妈有什么用?多少年都没有什么来往了。

49年是什么天,方述平当然知道。那一年多好啊,新中国成立了,中国人民站起来了。那时候,是晴朗的天,是美丽的天。

每当到了这时,素素总是特别开心。并且要方述平将来要考个大学回来。

正式开学时,坐到了初一的教室里。教初一,做初一班主任的,是刚刚转成民办教师的方国梁。

姜银芬本以为会被方述平的眼泪泡软的,但没有想到,她还是硬起了心肠,说,你别哭了。你是假哭。

方家厨房的东面,还不是那条南北向的巷子,偏偏是一条东西的小夹巷。当年,姜锡君这个老地主,占了太大的地方,东面南面西面,全是他走的道。他的土地,东面有西面有南面有,北面还有。他本来就是个大地主。那么,他屋子的东面,是一溜矮矮的平房,但也是清一色的青砖黑瓦房啊。这些房子,是给他的长工们住的,是放农具的。也给他的一两个偏房小老婆住的。到方述平懂事的时候,这些房子给了城上下来的知青住。在知青们下来前,这里房子都空着,屋子堆的全是草。是方述平家的草。厨房的小门一开,就会到这些屋子来抱草在厨间来。这方便多了。风霜雨雪,方家的草从来都是干的,升火做饭,一点儿不为难。但是有一天,素素发现了可疑之处,这些屋子里,草堆的某个草洞里,有了野女人的味道。

方芥舟找到了自己的方法。这个方法就是想着林静,回忆林静,假想着林静。或者,默数着与林静的每一次从相约到相见到相欢的过程。当然,最关键的是,他得把老婆想象成就是林静。

那你什么好什么太好了!鬼叫什么?

报告先生,我不是鬼叫。我是叫好的。是你先生讲得太好了。方述平一脸惶恐,但那语气,分明又是一副调皮学生的样子,让人气又不是恼又不是。

姜晓桐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太好了?

报告姜先生,你讲苏州的葛贤起义时,讲到一句话,话里有“资?本?主?义萌芽”这个说法。我一开始觉得这个“资?本?主?义”和“萌芽”是不能搭配的,它们不可能被搭配在一起啊,这是哪驴对哪马啊?可是后来,我一想,是我不对,这可以搭配,而且搭配得非常精彩。你想想,资?本?主?义,是指的一种社会形态,一个历史阶段,这是你先生讲的。我不懂什么形态与阶段。萌芽我懂,是指的一种自然生态现象。他们竟然能组合在一起,实在太好了!错位搭配,像嫁接一样。太好了!

姜晓桐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应对了。教了这么多年书,这样的事,还真是头一次碰到。这孩子,你听听,他有理!不是有理,他有感觉,他能在上政治课的时候感受语文课的精彩。错位搭配都讲出来了。这个孩子!

确实国梁讲得对。

姜晓桐突然之间觉得这个孩子非常可爱。要不是生在方德麟的家,姜晓桐会突然之间抱一抱他,甚至亲一亲他。这有点不像姜晓桐了。但是,这么多年来,也确实就没有遇上这样好的学生啊!听听,哪像一个小学生讲的。可是,就是一个小学生在讲话。刚刚在自然课上,学过了树苗的栽种与嫁接,他就能把那里的词嫁接到这个课上。

转而一想,姜晓桐又感到一阵心虚与胆怯……

上初中没几天,还是他,敢做大人不敢做的事。把支书精心布下的局子破得个稀里哗啦。被关了那么长时间,没有从他嘴里掏出一个字来。事过了,还是该干吗干吗,还是那样,上学,放学,玩,疯……

有时候,与女生调皮,把蚂蚱放到女生的书包里,把蚯蚓放在女生的文具盒里,在女生的后面,猛地放一阵响炮。能想出来的恶作剧,方述平和那帮男生,全都想得出来。

最严重的一次,方述平悄悄地跑到女班长的后面,跟她说话,听她讲话,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可是,突然,女班长的耳边出现了一个铁丝做的手枪,还没有等女班长反应过来,枪响了。很响。女班长当时就吓哭了,而且,尿裆了。

十几分钟后,女班长的父亲出现在课堂里,出手要揍方述平,被女班长抱住了,被姜晓桐拉住了膀子。女班长的父亲只得恨恨地说,看我不去告诉老德麟,他养了这么个野小子……

就这小子,还真看不出是根萝卜还是棵青菜……

姜晓桐时时在晚上、在睡觉前想起国梁的话。不像,真的不像。没有一点半点影子能说明方述平将来有大出息。你看看,这小子,野得不像样子了,调皮成这样……

其实,让姜晓桐暗里心惊的是,每次语文考试,都是方述平拿了第一名。小学里,每次都是100分。到了初中了,有一次,姜晓桐故意出了一个非常难考的卷子。还先让国梁他们几个青年教师做了做。国梁得了87分,其他的,有人得了83,最低的是76。可是到考试结束时,把卷子改出来,方述平得的是91。

妈?的,就是这次考试卷,改完了,姜晓桐却没有发下去。不能发啊,发下去,那就是天大的事,蒲塘里有先生考不过学生,说出去,这还得了?天都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