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述平就知道姜二狗一定会问这个问题。

但他又哪里知道,年纪其实还非常轻的方德麟,经历过了那么多生生死死,情情爱爱?方德麟是早已将生死看得很淡的人了。经历过了岚,经历过了袁蔻彤,经历过了素素,经历过了那么多女人,方德麟也早看淡与洞穿了人间世态。有时候,他会非常消极,但有时候,他会意气风发。他现在,只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还有什么能把他怎么样呢?

公社粮站的人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就像站在一旁看着德麟做事的。这一下,把德麟的一肚子委屈都勾了出来。想想这一天,被国强做了这样的佛事,这么羞辱,哪里肯咽得下这口气。不趁这个时候把账算过来,还等到什么时候?于是欺身到国强身边,啪啪啪就是三个耳光。

这扛回来的几担稻不算在那三担粮里面吧?曹祥根问道。

德麟晓得要有事了,也晓得是徐红把事情带来了。来就来吧!德麟晓得,早晚是要来的。这样想着,内心倒坦然了许多。倒是徐红,心里怕得很,一个劲地说,德麟啊,有人来了,有人来了!你快点弄结束吧!你快点弄结束吧!德麟没有吱声,只是不停地动着。最后,德麟在黑暗中大叫一声,随后心满意足地瘫在徐红的身上。徐红跟着大叫一声,尖锐而刺耳。那声音很让人兴奋,那是快乐至极也是幸福至极的叫声。但也惨然的很,里面有着绝望、无助。随后,德麟拍拍徐红的身子,说,该起来了,难为你了!你去开门!我晓得,该来的,总得来。没想到是今晚来,也没有想到是你带来的!徐红啊,我真是没有想到啊,你不会是替你姐姐来讨说法的吧!

腊根睡不下去了,捅醒士凡,恶狠狠地对士凡说,你个老士凡,你跟我坐起来,老实说,德麟的事,是你们弄的吧?你这老不死的,现在睡得跟死人一样,好像跟你没得关系似的。你倒来了个一推二三五,我跟你跟了一辈子,你安的什呢心,我能不晓得?你就晓得自己跌倒了还要爬起来,就不顾侄子一家了。你也不想想素素,素素那个孩子,多可怜!腊根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国强其实最喜欢的还是姜兰凤,姜晓桐的嫡嫡亲亲的三妹子。那些女演员,甚至包括演沙奶奶的老演员永珍,国强都开过了玩笑,有的是打打闹闹,有的是摸摸撩撩,有的是抱抱搂搂,唯独兰凤他没有开过玩笑。这样一来,反而让人看明白了,国强跟兰凤是好上了。好到什呢样子,没得人晓得,但看得出来了,是好得不能再好了。那种事肯定是有过了。别看他们两个人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其实,肯定有过了,越看越像有过了。

刮刮叫是个好女人,兆贵是个硬汉子,德麟第一次把个事情做糟了。

那是个什呢日子?蒲塘里人只要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呼呼啦啦地去吃食堂,一个个在大街小巷里喊,啦,实现啦,赶英超美啦!吃饭不要钱了!

是在方德麟的家里,把话搁到方德麟身上便非常自然了。你说说看,哪个女将不喜欢彤的男将?这些女将哪会来感觉呢?这些婆娘真的巴不得有一天卢素素也像她们背个小方篮回娘家,她们好偷偷地来跟德麟私会。可卢素素怎么回娘家?卢素素早没有亲人在惠城了,卢素素的父亲,解放军还没进惠城,就坐大海轮逃了。这话当然不能让蒲塘里的人晓得,无论什么人都不能说。

二先生就是方云卿了,他做了一辈子私塾先生,放眼望去,村子里是男人的都到他的帐下上过几天学,读过几天书。人们遇上他,总会非常客气地喊一声,方先生。一声方先生,就把他的感觉喊出来了。于是,他在所有的场合都会摆出先生的谱儿,不该摆谱的时候也还是摆。实际上,他教了一辈子书,日子却寒酸得一点没有先生的样子,捧着茶壶,趿拉着鞋子,身上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像样的,又破又脏。卢素素后来经常打趣他,爸,你怎么也就是个先生呢?这个时候,方云卿倒摆不出先生的样子了,脸一直红到耳根。

但这不难倒他。他的眼睛一闭,姜银芬出来了。眼睛再一闭,蔡春女又来了。而他更加喜欢蔡春女,蔡春女白净,而且眼睛特别地大。他就喜欢大眼睛的女孩子。

不过,这次,兰宝子哭了。女人一流泪,男人就没了主张。姜恒太说,你,好人,别哭,什么过错,我都认了,我以后这逼嘴再也不作淡了。肯定不再扯淡了。如果我再乱说话,你千刀万剐了我。

收拾了一天,才总算将家安下了。晚上,睡在床上,素素总是睡不着。素素蜷缩在丈夫的怀里,有点感伤,有点陌生,还有点害怕。

方云卿说,我让你有你的事去!在这边磨蹭什么呢?你没有什么事吗?

绝口不提我爱过你

方桦总是默默地听着素子的叙述。方桦的心里也是感伤不已。有时,他会拥住妻子让她别乱想,他几乎套着她的耳朵说,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但方桦的事究竟是什么样的,素素也还是不知道。素素隐隐约约听姐姐说起过,妈妈没有能生一儿半子,这可能是方桦离开母亲的最重要的原因。

还有人准备去大学。徐亚、赵琳几个学员毕业后将被作为调干生送到北大、清华、复旦和同济等大学里,先继续读书,读大学。读完大学后就将留在高教战线上做行政工作。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中?央已经做出有关指示,要全面占领高教战线。

方桦像不认识赵琳似的看了赵琳很长时间。然后说,赵琳,你问这样的问题不觉得很无聊吗?你太不像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了,太低级趣味了。说完便一甩手走了。

猪啊,羊啊,

方桦现在有时间观赏这座刚刚解放的城市了。他经常驻足在城市的五一广场上,或者坐在广场上那尊著名的雕塑旁凝视这座城市。有时,他也会到别的地方走走看看。他经常在一个叫荷花塘的弄堂口停住,看弄堂两边的用青色小砖砌就的斑驳的墙壁,看墙根上长满的暗绿色的青苔。有时,他还会仰起头看一个人家的窗口。那个窗口的旁边有绿色的爬山虎环伏着,还经常有钢琴的声音飘出来。他甚至能听出那段音乐是什么作品,譬如李斯特的,贝多芬的,或者是柴可夫斯基的什么乐章。他似乎看见了那个弹奏钢琴的人。那应该是一个少女。那个少女的手在琴键上掠过。那双手白晰而又修长,充满了弹性,很适合弹钢琴。少女的钢琴旁边应该有一个男人,双手抱胸,用欣赏的姿态看着弹钢琴的少女和少女的双手。这个男人是这个少女的养尊处优的方桦。这个家庭则非常和睦和谐,令人羡慕不已。

岚醒来后,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已经完全清楚了。她无言地流下了眼泪。她提出要到南?京治疗。方桦连忙与上级取得联系,部队连忙派人把岚送到了南?京的军区医院里。但是院方在诊断了岚的病情后说,已经无法帮助岚恢复了。国内现在的医疗水平还不足以做到这一点。恐怕岚就是回国也不会有什么办法。

方桦在南下途中被两个士兵押解着,宿营时就被关进一间临时找着的空屋子。行军到奔牛山时,方桦被关在一个采茶人炒茶叶的屋子里。屋角都是蜘蛛网,太阳的光线从墙缝与屋有内奸的话,内奸并未锄掉,他还在队伍中。而方桦绝不是内奸。

德麟的乌篷船驶近蒲塘村时,蒲塘村口的前庙门广场同样鼓乐齐鸣,鞭炮声、掌声经久不衰。英雄方桦转业回乡了。支书方德泓早就等在码头边。方德泓的身后是黑压压的人群。

姜二狗是方述平穿开裆裤时就轧在一起的朋友了。可是,他没有发现姜二狗原来成绩也非常好。有一次,当方述平骄傲地说自己的成绩非常好,作业上只有一个红叉叉时,姜二狗就说了,你方述平就只看见你自己的好,你要知道,我们其实也非常不错的。你看看,我的作业上也没有什么红叉叉的。别以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好!这个时候,人要学会撒泡尿照照自己。

一定是方国强或者姜晓桐对他不满,昨天,你做什么事情呢?你做了什么?你连个小孩子的话都没有套出来?还差点儿出事?今天罚你,有新大?字?报了,你去抄下来,算是给你将功赎罪……

唉!

方国梁一把拉住他:我说了,不可以。你要交代完问题才成。

但就是这个方述平,把一切都搞乱了。

一开始,三四年级的时候,大许先生是教方述平了,但是,大许先生总要把方述平的事情带回家,说给妈妈听。有时候,妈妈还是听许先生的话的,回到家,总要对变成癞狗的方述平训几句。可是渐渐地,妈妈发现,这小儿子其实没有变,述平要做的事,好像总是有他的道理的。譬如,妈妈发现,述平是喜欢打架,可是,他从来没有打过人家女孩子。他打的全是大队干部的儿子,他打的全是那些抢他连环画看的小家伙。

听说外公死在了美国。他是那天在妈妈和爸爸小声说话时,偷偷地听到的,只是,他不敢说,怎么也不敢说,家里大人讲了,就是死,也得嘴上上锁,不能讲啊……

就这样,一直到他上初中,他才从妈妈的房间里搬出来,睡到三哥的身边,与三哥同一张床睡觉。可是从此,他要闻三哥的臭脚,要闻三哥嘴里喷出的大蒜味。

一定是因为方国梁的字写得好。蒲塘大队的人都晓得,方国梁的字是跟夏晓桐学的,他们写得一样好。他们学的都是柳体,铁钩银划,很硬,很挺,锋芒毕露。那字,是好。真的很好。

啊?!

是的,素素眼里都要冒火了,素素都快要爆炸了。

在无法发动老婆这台越来越旧的机器的时候,方芥舟就会想,就会闭着眼睛想。这一来,好了,方芥舟的机器呼呼拉拉的停也停不下来了。这一来,老婆的这台机器就跟着转动起来。

他不想让春华他们帮自己,他说,让他们打我好了。

怕什么?你反正是河西人。春华和学根说。

是的,我是河西的人。我坚定地说。不像是回答他们,倒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在河西,作战参谋轮不上方述平了。方述平很委屈。想想看,那天为了送情报,方述平都像渡江侦察的英雄了,可是春华说,你刚刚来,得等一等,看一看。不然,旁人不服的。

方述平知道,还不是因为我是河东来的人,他们不放心我,得看一看我是不是对河西人忠心,还得等我有了战功才成。

好吧,你们看吧!

方述平很委屈。

再一次开战是在冬天。

冬天说来就来了,一般来说,冬天我们不打仗,穿了厚厚的衣服,打起来不方便,子弹砸到身上,也没有劲道。

但冬天打仗可以取暖,所以,两边的头头们决定来一次会战。

方述平本来不想打仗的,但一想到春华他们不放心的样子,他就决定还是参战吧!

跟河东的人,就这样刀兵相见了。

方述平听得见姜二狗他们在骂他,心里非常气愤,他决心今天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那一天,河西的人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打入敌人的心脏,寻找敌人主力决战。

河东人觉得好笑,你们鸡?巴大的地方,还敢打到我们的地盘上?行,奉陪。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河西的人这次打得很凶。

主要是方述平打得凶。

方述平和学根冲在最前面。他们打得都很凶。那天方述平更凶,方述平一直不讲话,一块泥块砸到他的头上他也没嗯一声,他一个劲儿地从助手的草包里取着子弹,不断地砸向敌人。他的肩上另备了一包弹药,助手不停地为他装弹药,他一直没停地在向敌人发射炮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