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影转身，强迫自己接受不能触碰人界的现实。他现在可以免费游遍曾经想去的所有地方，这总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于是伸展六翼，飞到了最近的车站。
“那个，谢谢。”犹豫了几秒，左影开口，声音小得不可耳闻。眼睛滴溜溜的乱转，仿佛要把地面盯出个洞。
曾经的左影就像是被这世界拖着走。命运让他左拐，他便左拐，半分都抵抗不得。在他的考卷因被室友偷偷影印而受处分的时候，在父亲娶了原本属于他的恋人，然后给他带来一个不想要的弟弟的时候，他唯一的自我保护也仅仅是在梦中向逝去的母亲哭诉和连日连月对外界的沉默。
“当然是城堡外面。”夏莎移开视线，那条吞了炼金术手册的龙正无聊的打喷嚏，“骑这条龙出去。”
接下来再找出其它符号所代表的字母。
该不会重要的书都被沙利叶拿走了吧？那个死人脸拒绝告诉自己路西法殿下与人类交换的原因，估计也不想在图书馆里留下任何痕迹。
连骑士酒馆里的下酒菜都是说不出名字的黑呼呼的植物。
在瞎想什么啊喂，搞得好像从这里逃出去很容易。这古堡里别说姑娘了，连活物都找不到半个。嗯，沙利叶那张死人脸不算，夏代和炼金术师原本就不属于这儿。至于阿黛尔，如果没有记错，她之前应该在骑士酒馆里打工。小精灵能准确的找到自己和夏代，完全是靠她强悍的感知能力，而不是左影原本以为的那样——阿黛尔对这座古堡并不熟悉。看着落地窗边熟睡的小精灵，左影忽然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小的身体竟然蕴藏着解开连那个金发炼金术师都不能解开的封印的力量。
一路上无人阻拦，只有那些雕像的影子，紧紧的贴在地板上，瑟瑟发抖。左影不禁苦笑，好歹是路西法曾经住过的宫殿，怎么落魄到一个侍卫都看不见。所以沙利叶才给地牢设下封印吧，因为根本没有可以多余的人可以当看守。反正听他的意思，魔族不用摄入食物也能活下去，按时吃饭，不过是在延续人类的生活习惯。
“你的左影一定不会介意你现在这副模样。如果学会了炼金术，你就不用隐藏得这么辛苦了。”
第三秒他意识到左影对他实在太好。连自己都准备放弃成为未来伟大的魔法师，左影竟然还在帮自己争取学习炼金术的机会！
“该死的混蛋！居然敢算计未来伟大的魔法师！”少年恶狠狠的说，“小爷我不砸断你的门，撕烂你的嘴，就不叫未来伟大的魔法师！”说着就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壁上，石壁岿然不动。
“哼！谁要教你炼金术了！阴阳眼的怪胎！”小精灵对着少年吐舌头，耀武扬威的从夏代脑门上飞过去。
左影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词。
“多谢前辈告知。我决定明天偷偷去人界找有没有合适的身体。但愿能早点脱离那老妖怪的掌控！”
等着瞧好了，总有一天你会承认这个叫左影的人类的存在。这副身体内住着的人们可不是什么卑劣的物种，自己也绝不要给人类丢脸。
一股没有来由的压迫感顺着左影的背脊爬上头皮，沿途炸雷般散播无数冷战。
“左影你醒了？”夏代手舞足蹈，单纯而热烈地望着左影，“没想到你换到的是大魔王路西法的身体！这可比未来伟大的魔法师炫酷多了！不过也就只有左影你配得上。听你的部下说你一路留了记号？原来那个标志还能作为指路记号，唉唉，我怎么就那么迟钝呢。左影你干嘛不早点说出你的身份啊！害我到处拜师！不过也是，就算说出来，小爷我也不会相信……”
“敢断我手臂！好，就让你先赔上一只。”
女子却是摇头，优雅地转动酒杯，“要是买不起，也不用勉强的。”忽然瞥见左影那张惊为天人的脸，玩味地笑起来，“不过，如果你愿意留下来陪我，这支炼金笔就免费送给你们。”
夏代尴尬的挠挠头，不想在同伴面前失了面子，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小爷我今天想尝尝鲜，不行吗？”
“抱歉啦，现在只能先吃这个。”少年尴尬的笑笑，然后对着手中的果实念念有词，“未来伟大的魔法师需要艰苦的修行，魔青果能助我磨练出坚强的意志。待我集齐七个龙珠召唤出神龙，就请左影吃大餐！”
记忆中似乎是要……跳下去？？
“你生气的样子还真令人赏心悦目。”对方满意的点头，慢慢直起身子，恢复原本模样。
“前面有个溶洞，好像很多人都在往里走。要不，我们也进去看看？”沉默许久的女子终于开口，她拽住陶然，仿佛在宣布这是专属于她的战利品。
“大家不要紧张，可能天气太热，赤练蛇在洞里宅得太久，就出来散心喽！这会子它们已经散了，也该轮到我们出来散步啦。”
沙利叶的表情依然和刚才一样，却也没有无聊的剥指甲，左影的声音不紧不慢：“所以，如果不能说服，要进行交换就很麻烦。而且就算说服了对方，如果不能交换，封住情报也是件麻烦事。直接封口，又和沙利叶大人之前的做法没有区别，最后被愤怒的亡灵法师围攻，我们大概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果不封口，难保情报不被泄露出去。想要这副身体的人太多，我们的敌人太多，暴漏行踪会有更大的麻烦。而且……”
沙利叶的眉毛动了一下，左影看在眼里，“最重要的是，就算能够和亡灵法师们交换成功，也有可能是因为曾经作为人类的亡灵法师，体质特殊，碰巧能和殿下的身体进行交换。虽然只要在交换后，再次战斗确认就行了。可我觉得，沙利叶大人是不会这么做的。所以，这次的目的只是熟悉这个种族。我相信，这个世界绝对没有攻不破的难题。”
“那么走吧。”沙利叶开口，说着已经走在了前头。
“这么快？你就不……准备什么吗？”轮到左影吃惊，他甚至忘了用敬语。
“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当然越快越好。”
“呃，我不习惯这副容貌，有没有办法让我看起来是原来的模样，哪怕是幻术也好？”左影总算回过神，“而且这副身体实在太张扬，我们必须隐匿行踪，所以最好不要用本来的面目。否则还需要多准备点人分散注意力。本来我们的人就已经很少了。当然，伪造沙利叶本人在万魔殿里的假象还是必要的。”
“只有自己施展幻术才有改变容貌的效果。殿下的身体，要做到物理控制已经很难，施展法术几乎不可能。如果不想引起注意……”沙利叶从自己的外袍口袋里掏出一件披风给左影披上，“好了，现在可以出发了。”
两个人走得很快，前面就是万魔殿的正门。沙利叶不动声色的放慢脚步，左影犹疑了几秒，迈动步伐，却在这一瞬泣不成声。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填满心房，甚至还有一丝感动。
因为古堡的城门既没有守卫，也没有封印。
从一开始，就很简单，把自己想象为城堡的主人，堂堂正正地走出城门就能获得自由。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画地为牢。沙利叶那句“乖乖呆在宫殿里”的暗示是陷阱，先代魔王们难以逃脱沙利叶掌控的抱怨是陷阱，所以左影才有离开这座古堡非常困难的错觉，而所谓外面的危险世界更让左影坚信古堡防守重重插翅难飞。明明只需要迈上那么一小步，却因为迫于想象中的压力，将灵魂束缚于虚无的牢笼。
如果没有勇气接受这副躯壳，就没有跟他合作的资格么。
分明一开始就需要自己的合作，却要如此大费周章……呐，你一定很爱你的殿下吧。那些曾经囚禁在这副躯体里的人类，都像这样受洗的么。只是这一千八百九十三年里，有没有人像这样发自真心的想要找到自己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