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默,君天姒站起身,背影有些微颤,语气却很平静,“你当真能治好楚毓的病吗?”想了想又叹息,“若是能治好,算得上是神医了。”

陆放眯了眯眼,桃花眼带出三分笑意,“当然了,臣远在边关,消息并不灵通,隐约中似还听闻……”瞄了下辛无异,若有所思道,“辛大人即将成为我朝右相,所以……前来看看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述,那般的相像。”

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

静候片刻,乐昌收起笑,有些诧异道,“竟然不反驳?你……到底还是不是闵竺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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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君天姒却充耳不闻,只是咬着唇有些恍然,“怎么……会这样……”

感觉到眼上的疼痛感随着擦拭而逐渐消散,君天姒忍着疼隐约听到对方道,“是这样吗?”

“爷是从关内来的,自然觉着这关外好,可要是在这关外住久了,就该受不住了。”随侍一派老成道,“这关外风景是好,可是苦啊,哪有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福气可享。”

然则老天爷到底离得太远,未给这濒临封冻的千年古国半分恩赐,鹅毛的大雪依旧落地无声,摄政王一声令下,率兵南行,屡屡进犯大君库北边境之地,大大小小十余场战争,双方互有折损。引得近年来,边境之地的百姓怨声载道。

“可她不过是一个女子,是一个妇人,是一个母亲。”不再用朕这个称呼,君天姒淡淡道,“我常常想,造成这悲剧的,到底是谁?她不过是想要过最正常不过的生活,她什么也没有做,却最终……”

“……”君天姒二话不说驾起马就要上马车。

如果这个人,连自己都不放过自己。

唇角有温凉的液体流过,瞬间缓解了嗓中的疼痛,君天姒就这样又睡了过去。

不能,决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她几乎可以想象,那天,由万里之外一路奔波而来的马车沿着夜沁皇城一路缓缓而来,而他宽袍广袖,依旧儒雅悠闲,他该是如何掀得车帘,如何下的马车,又是何如入了这深深皇城……

“为什么这些天没有人来,没有审问,没有刑罚,甚至没有任何一点点的牢狱之象。”君天姒的声音很平静,“我不知道还能相信些什么,如今身在囚牢,还能相信些什么呢?”

小圆球怔了下,转过头耸了耸肩向一旁的两只道,“六哥说的果然对,醉了酒的人对前一夜的丢人行为都是不会承认的!”

“……嗯。”君天姒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抿了口,低头瞧着盏中沉沉浮浮的碧色,忽然道,“怎么没有留个消息给我呢?”

“……”

瞧瞧,一个在大君响当当的才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猝在了夜沁。可人家夜沁呢?非但没有给出个什么什么遇害调查推断,反而还如期举行着一年一度的什么什么节。

眼见她的反应,漆黑的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闵竺凡勾了下唇角,状似无辜道,“那是因为你总是对我视而不见,我没有机会。”

冷不防的,正对着他们的一扇门轻轻打开,裹着圈粉红衣袄的小圆球正揉着眼睛往外探头,微凉的夜风拂面,小圆球在看清外边情形的下一刻,怔住了!

估摸着子时已过,那么闵竺凡给她的提醒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总算扳回了一点点主动权,君天姒关切道,“神医啊,来为殿下医治的神医啊,看来殿下确实是病得不轻……该吃药了。”

是辛垣齐的城府太沉,还是……另有蹊跷呢?

为首的女子低声道,“奴婢奉太子之命,请公主前去相见。”

君天姒顿了顿,别这么一问慌忙找了个借口道,“脖子疼……不能动!”

闵竺凡自然道还好还好,但随即又很适时的咳了两声,以表示其实很不好的意思。林水苏的脸色就更加忧愁了几分。

另外一只却仍然趾高气昂,“哼,你不过是个宫女的孩子,凭什么叫我皇姐,我们身上和你流的是不一样的血!”

她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前,隔着层层厚实的绒衣感受到他坚实的胸膛,忍不住道,“闵、闵竺……”耳鬓厮磨间,她看见他忽然向后撤去,极不耐烦似的,抬起修长的腿一脚将身旁的木椅踢翻。

虽是打着太子的名号,但这场宴却丝毫不见太子的身影,辛垣齐在高台上慷慨激昂的发了言,一众舞姬纷纷上前,宴席便算正式开了。

他怎么会这么唤自己呢?两日前他这样唤自己,自己还能当他是全不把礼法放在眼里,图个在宫外的安全罢了。但这一次呢?这一次还能这样敷衍过去吗?感觉到脸颊有些发烫,心跳也逐渐加速,是了,定是受了凉,有些发热,容易胡思乱想,便多了些想法,不过是个名号罢了,一定是自己想太多!

君天姒眯着眼,看见闵竺凡默默合上的书卷又眨了眨,寻思着怎么自己迷迷糊糊的眯了一觉,醒过来下头就多了两个人。仔细将这段对话回味了一番,她觉得这真是一段非常有意义的对话,全程围绕着一个姑娘家的闺名,讨论的十分深刻,动情动理,在情在理。

君天姒皱了皱眉,仍然垂着眸不肯抬眼。

周围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那奶声奶气的小圆球,“哇,真的醒了!这样就是渡气吗?!”

君天姒将帕子收一收,“哦?这又怎讲?”

接触到一样东西,就会自然而然的联想到和这样东西相关的人或物,或许这就是人之常情。越是靠近库北,君天姒就越容易想起沈云。以往他远在边境,而她安居京师,她很少想起他,甚至从不想起他。但如今她真真切切到了他口中的库北,多少有些感伤。

“……”

“沐……仑?!”陛下压着嗓子开口。

连自己都说不清原因,君天姒蓦地红了脸,闵竺凡的手却忽然抚上她的后脑,紧接着额上落了清凉的一个吻,似乎还带了丝酒香。

一句话将话题绕给了静观其变的楚毓。楚毓倒是不慌不忙,闻言饮了口酒,呵呵笑道,“舍妹近日陪在父亲身边,倒也悠闲……”

“……”闵竺凡终于为难的看着她,揉了揉额角。

君天姒真诚的点了点头。

闵竺凡骑在马上,垂眸望着方尊上那一排不成形的纹络,几乎错不开视线。罗玉青铜尊,镇守在京师最繁华的四方街,更是隔着遥遥半个京师毅然而然的直直守望着皇城一角。

这话说得关切之意甚浓,倒叫君天姒没了言语,“嗯……你费心了,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本觉得可以打开心扉说下去,可君天姒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从哪说起,不知道该从哪结束。

沐仑正要笑,却听到闵竺凡继续冷冷道,“警告乐昌,要是再有下一次,我绝不会放过她。”

“噗,”乐昌望着手中的酒盏,低声道,“我说,你这张苦兮兮的脸是为了谁啊?该不会……是为了闵竺凡吧?”

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十数年,练得一副听声辨势的好耳目之辈。很快,朝堂之上一片歌功颂德,这个道,长公主宅心仁厚,菩萨心肠。那个道,长公主才貌双全,国之大幸……

君天姒从来不需要向别人一般去给高高在上的皇后请安。后来听不懂事的小公公说,是因为温皇后不喜欢她,不想见到她,所以父皇特许她不需要每日给皇后请安问候。

放了沈烨,也不会阻止乐昌回宫啊。

默了一瞬,闵竺凡忽然轻笑,“沈承意虽然不堪一击,却终究料对了一点。”

一瞬间的慌神,像是一个晴天霹雳生生将她炸醒,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的身,只是仍然固执的解释然道,“我再说一遍,我什么都没做。”

君天姒诧异得歪了头瞧他,“怎么会?朕向来不喜欢这些,更何况是太尉府,见了老太尉还要一通啰嗦,好不麻烦!”略一思索,“难道你想去看台?嗯……那里确实视野要比这里好些,也宽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