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扯絮般的雪片儿飘起,丹阳忙道:“雪景虽好,先生也要顾及身体。小的送先生回去吧。”

林贞道:“既然要学,便学好它。横竖我闲着也是闲着。”

玉娘叹道:“我的好姐儿,你万万要记住。女人家休犯口舌,七出之条哩。挨打倒是小事。别跟贱胚子学!她若少说两句,也不白挨一顿了。无非就是浪上来了,见汉子不进她屋,着了恼,恨不能把丹旭弄走。”顿了顿,又道:“妈妈一生,也没养出一个孩子。眼前只得你一个命根,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世人皆道闺中有规训,我岂能不知?从不避着你,你当为何?当年妈妈一心天真烂漫的嫁了来,你爹爹冷水阵阵的泼哩!难道还要你遭一回?见多了,看多了,就会了。我知你自幼伶俐,可你也不用怕、也不用慌,横竖还有你爹和我看着。日后你只管安坐在上头,当好大房娘子,凭她们去斗。不过是些小妇,越刁钻,显的你越贤良,纵的她们白眉赤眼,世人才当你贤良。男人再不为刁钻小老婆打贤良大老婆的!至于那些小男孩儿,更不用急了。横竖下不出蛋来,只要你生了儿子,塞他一屋小厮都够了!”说着眼圈一红,哽咽的道,“可怜没给你生兄弟,我们死了,你又靠得谁去?”

林贞跳进屋内,拍手笑道:“耶?我不在,你们说我坏话。”

林俊一把将柳初夏扑倒在榻上:“为夫不是天?天要与你,别人通没有,还要怎底?把与你打个大的,不要那虫草的勾头可好?”

林贞道:“不用太重,拿我那件月白兰花袄儿出来,配上水红撒花裙子便是。”

玉娘听到这话,把先前的欣喜都抛了一半,无子啊……没有儿子,一家人的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只好忍着醋意道:“她爹,我们再买几个好生养的来罢!我们姐妹几个,除了她二妈妈,竟无一人有过身孕,我瞧着不大好。听闻宋时有典妾,专典好生养的妇人,如今我们不兴那个,但赌场里卖妻卖女的也多,特特买个好生养的来,你看如何?”

玉娘冷笑:“但凡有东西经了她的眼,便要拿去。我是那小气不容人的?该分的我都分了,她这是替我当家?”

玉娘道:“我们通只有一个,只怕她爹不舍得。”

“……”玉娘无语,没法沟通!

林贞无语,穿越到古代最痛苦的莫过于此。动不动就要磕头。自家长辈也就罢了,眼前这个伪娘还要恭恭敬敬的四个头,太挑战现代人的底线了。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唯有当官才可以突破阶层,不用见人下跪。

林贞为了出行方便,穿的是短打。短打么,男款女款都一样,无非是料子颜色又侧重性。便笑道:“我这身衣裳都是素色的,跟小厮儿的一点区别都没有,走在路上,别人一定都当我是男娃娃哩。”

“先生请家里来,学哪样,学多早晚,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玉娘道,“只一条,不要那孟浪轻浮子弟,唬着她我跟你没完。”

小男孩接过饼一口咬下,惊喜的道:“好甜!”一下子就破涕为笑了。

美庆笑傻了,女孩儿真好带!

柳初夏捂嘴笑:“偏大姐姐爱操心,姐儿早就好啦,怕什么消化不消化的?只少吃些便是。”

原来林俊方才紧紧绷着弦儿,一放松就歪在椅子上睡着了。玉娘失笑,扭头对陈太医道:“外子有些混,你别放在心上。”

其实还有一点儿,但林贞斩钉截铁的说:“一点不痛了!”

林贞还没好呢,哪有什么力气踢球?不过带着走了两圈,不靠谱的两个小丫头已经抢过球对踢起来,砸的满屋子家具噼里啪啦乱响。双福气的倒噎!偏是新人,半点不好说得!林贞见状,拍拍双福的手安抚道:“别气,看她们热闹,我也高兴。”

“好咧!”林俊把碗递给一旁的丫头,就把林贞搂在怀里拍着:“哎呀,我们贞娘一转眼就这么大了,那一年还扛着你去看花灯呢。我们快好起来,今年爹爹抱着你走百病去。走了就好了,啊!”

“大过年的哪家太医肯来?依我说,开春了就使人去。万物复苏,怕是人也好的快些!”

眼看就要过年,林家却因寿哥儿的亡故显的十分压抑,林贞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每日不过看看书、或到上房找丫头玩——不是她死缠着玉娘,实在是她爹后院的妖魔鬼怪太多,玉娘这里最安全,至少不用看到那一群各种妖娆的小妾!这日正是腊月二十二,上房忙着各处走礼,林贞也不去打搅玉娘,只在正房旁边装相的小书房里折纸鹤玩。忽听玉娘唤道:“大姐儿可在书房?”

李翠娘以为林贞听进去了,又哭哭啼啼嘱咐了许多,听的林贞头胀大了三圈。心道:我的二娘,你说的跟寿哥儿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全都是小老婆掐架的事好么?我何必要知道她爹后院的极品事!再有,你不要跟我说那么多带颜色的话题,我是穿的没错,再限制级的都看过了经历过了,可这话真的不该对小姑娘说好么?

“爹爹!!”林贞大喊一声,疾步而至,扑在林俊身上用力的摇晃着,“爹爹!爹爹!”

周庆泽道:“左右不过是官人家,我们倒是想要,只用不起。”

林俊冷笑:“就他几个穷官儿,大抵住在衙门内,用这作甚?还是寻一寻本地的财主,怕还好卖些。”

周庆泽不敢答此话,转个弯儿道:“大哥何不各处送些?也是好大一笔人情!”

林俊点点头:“如此,交予你了。替我与各处分配停当,又卖得的利钱,有你一份。”

周庆泽笑眯了眼:“谢哥赏口饭吃!”

林俊所料不错,云母片儿销路并不好。夏日时,若要采光,多半推开窗户。冬日云母片太薄,还是要拉上帘子以御寒风。后世的云母片儿,网上才卖一块钱一块。林贞心道,便是翻十倍,也只要十块钱。林家不缺这点小钱,叫人夹了两层。只要她快活,林俊也不说她。

两层的云母窗子,御寒能力比棉布帘子还强。妙在云母片的透明度毕竟不如水晶,两层夹上去,又有窗棱的阻隔,外头竟看不清屋内物事,屋里却能影影绰绰看见外头,端得是好物!玉娘知道价钱,不舍得用,推说不喜欢。林贞不知就里,兴头的把屋里尽数换上云母窗。阳光一照,金银两色,真真流光溢彩。恨的几房小妾牙槽都要磨松了!一个个磨着林俊,一人顺了几块才罢。却又把玉娘哽住!她为谁来?还不是为了家里少抛费些!省下的东西,自己没享用,竟便宜了娼|妇,恼的一夜没睡!

林俊花钱如流水,没把家业败尽,则是因他心里自有一杆称。一等的云母片除了林贞有,余者不过广宁第一人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并指挥同知与指挥佥事得了。余者连二等都没捞着,只好拿着三等把玩。嵌在窗户上,聊胜于无而已。

林俊把剩下的严实封好,叫玉娘仔细看管:“今年与干爹上寿用!贞娘干娘那处,也别薄了,叫人挑理不好。二等的与她单与她一匣子,只当是贞娘孝敬的。二三等的不甚值钱,却是个新鲜。贞娘往日说的透石膏,我遣人去问了,哪日回来你先接着,报与我知。”

“可有重利?”

林俊摇头:“不知,见了才知道。”

玉娘一介内宅妇人,通不知外头闲事,也无心管。她心里想的是与京里那头商议林贞的婚事,忙密密收好。亲戚朋友闻风来讨,便是娘家人,也只讨了些散碎的。用木头卡了形状,做出来颇似冰裂纹,竟也有一番风味。又有指挥使都用上云母窗,广宁富户家里皆以云母窗为荣。大片的价格高,林俊也不想卖,正无人问津。散碎的倒是清的干干净净,林俊莫名赚了一笔,好几日见着讨饭的花子都含着一丝笑影儿。看来意外之财,就是比正经做生意得来的令人欣喜!

玉娘见状,心下一动,对林俊说道:“她爹,那云母片若还有,再寻些来。”

林俊奇道:“贞娘还没玩够不成?”

玉娘嗔道:“你个糊涂虫,你家贞娘几岁了?不过几年就是于归之期,她在娘家用惯了明亮大窗子,再到婆家用高粱纸不成?”

林俊才猛然想起女儿大了,心里泛酸,看着玉娘的肚子出神。

玉娘咬了咬嘴唇,道:“她爹,我们再买个人回来吧。”

林俊有些绝望,闭上眼道:“你瞧着办吧。要紧的把贞娘的嫁妆备好,别到时慌脚鸡似的,惹人笑话。”

玉娘问:“你心里有影了?”

林俊摇头。

玉娘便道:“我倒有些想头。”

“你说。”

“托她干娘说门好亲吧。”玉娘见林俊要开口,忙道,“我们妇道人家在一起无非说些个家长里短。我冷眼看着,广宁卫竟无人合适。索性嫁到京里去,便是远些,只要她过的好,我们又有甚挂念的呢?”

林俊似笑非笑:“许王家如何?”

玉娘一腔热血,叫林俊一句疑心的话浇的凉透了心。冷道:“我好意与你说来,你却拿刀戳人心。我说王家你便应?说是疼姐儿,十日里九日不归屋,哪样不是我照看?长这么大,你可知她早起见不得半点儿油腻之物,只要清甜暖香的小米粥?又知她是爱流苏步摇还是爱点翠簪子?”想起多年兢兢业业的照顾,玉娘委屈的眼泪直流,“我甚时偏了娘家?你为着于家的事跟我恼,或是我平日里带了三分醋意。却说待姐儿,我可曾有一分不经心?你说这话,还有良心没有!”说罢,眼泪倾泻而下。

林俊慌了,忙道:“好娘子,莫恼。我与你玩笑,谁知你恼了。京里是好,我却怕你不舍。”

“呸!横竖不是我养的,我有甚不舍?”

林俊忙捂嘴道:“仔细贞娘听着,知道是你赌气,不知道岂不伤她的心?她一心待你,上回拌嘴,磨了我好几夜哩。孩子心最净,她知你对她好哩。”

玉娘看着眼前的男人一阵疲倦,伏在椅子上痛哭,内心却道:妈妈啊,你为了钱,真个坑死我也!你们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