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一直不能理解,先帝有那样多丧母的皇子,戚姬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中庸的他。可就这么糊涂着糊涂着,他就稀里糊涂地上位了,所以不得不说自己的母后主意大,本事高。

奉命溺死林白起与林白书的时候,正值他的暴躁期,先来了一拨人说溺死,又来一拨人说不溺死,再来了一拨人说还是溺死罢,简直把人命当个笑话。虽然在凤白骨眼中,人命或许本来就是个笑话,但这两个孩子却不大一样。

他是最爱干净的一个人,这庆淮破败的城守府,倒真是让他倒净了胃口。只是白王赐的座是不能不坐的,于是勉强坐下,才又挤出个笑来:“白王殿下,您这儿藏了东西啊……”

“你不听我的?”萧宠回过头,一脸怒容。

林白起和蒋丝小段一同走过去,便看见秦尧蹲在那里,萎萎顿顿地缩作一团。走近一看,那人竟然是在吃泥巴,可见果然是疯了,不是装出来的。

她身量不高,身形却是极勾人的,柳腰不堪一握。她的肤色极白,胸和臀却十分有肉,明晃晃地随着马车的颠簸轻微抖动,淡香便细细密密地散了出来,勾得萧宠几乎要立刻将人吃进去。

十七点了点头,将一封信函递给萧宠,道:“三公主点名让您做的。”

她并不提花杀说的那些话,也不提见过花杀的那回事。其实原也没有必要提,花杀这个人,行事作风按照林白起的话来说,就是有病。老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似的,老觉得别人都要捧着他,可真正别人不理他了,他又巴巴地对别人好。

林白起正要说话,却见蒋丝从外头走进来,只当没看见眼前这一幕,正色道:“主上,秦丞相求见。”

齐肃六十多岁了,是廉洁了一辈子的内阁老臣,见到这七百两纹银差点背过气去,一纸奏章便将秦尧参了个惨烈。

林白起仍旧捏着自己手上的碧玺串子,半晌方抬头看着宫墙上那几只叽叽喳喳的雀儿,低声道:“小段,有时我真希望自己不在这个位置,或许是一个琴师,或许是一名舞娘,谁知道呢?我与师兄在一起了便是在一起了,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我们。”

林白起这时也十分困顿,这一番征战耗费她心力颇多,可是想想师兄,她便觉得自己吃的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

甄娘摇了摇手,“花帮主没怎么样,只是被砸场的划破了胳膊,没流几滴血。”

正是因为如此,萧宠才在他身边蛰伏了这样久。

林白起朝她高深莫测地一笑,没有搭腔。

林白起叹了口气,压下怒火对严小段道:“小段,你可知我五岁便进了东岫庭,师父没时间管我,是师兄一直将我带到十二岁。”

第二日,东边刚刚泛出些鱼白色,严小段便被蒋丝推醒,一个翻身从床上跃了起来。两人打开城守府大门,却瞧见轩城守将柳承鹰将军与运粮官丰知站在门外等着。

可虽说是个林白起是个郡王,到底管得只是歌舞乐医。今次平的是西乱,戚太后并未调用统辖凤澜府亲军的澜王,而是选择了这位连王妃都在洞房花烛夜跟人跑了的倒霉蛋。难道真指望白王倾城一舞,将君术辉的兵勇跳垮了不成?

萧宠看着师妹三分羞怯七分期待的晶亮眸子,便是憋了一肚子火气也没法作,只得眼一闭心一横,念道:“臣……妾愿与白王永结连理之好,不离不弃,永生唯一。”

“这是自然。”林白起点了点头,然后问他:“条件是什么?”

“什么条件?”花杀愕然。

“本王记得初见花帮主时,就被帮主告诫过,漕帮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那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花杀笑了笑,做出极自在洒脱的样子,“对你们,哪有什么赔本不赔本的?”

林白起看着他,心想这洒脱装得可真是有够刻意的,但她却不知道花大帮主打得是什么主意。不过这样自在洒脱的花帮主很是养眼,说起来花帮主想风流的时候,真可谓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然后她又想到了师兄,师兄其实是一个很死板的人,但好歹随了萧无别一点,骨子里暗暗还是会透出一丝撩人。

不知道师兄和凤兰现在怎么样了呢……

林白起想着,不觉叹了口气,朝花杀问道:“其实我很不明白……第五分明是拿住了我的把柄,为何竟会来要挟你?”

花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真不明白?”

“不明白还有假的不成?”林白起瞪他。

“那你便不要明白吧。”花杀扭过头去,继续逗他睡着了的小妹妹。

林白起觉得很新奇,花少帮主竟然也有这样贤良的时候。她看着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第五在你这住着?”

“她?她不愿意见你。”花杀摇了摇头,“现在她说什么便只能是什么,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说罢他抬起头,又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没有一刀解决了第五?还派柳让人暗中保护她?其实我也不想,但她有个太过厉害的爹,第五死了,你与白书是哥舒后人这秘密怕是也保不住了。”

“她爹是什么人?”林白起奇了,第五曾是白花馆的人,但居然有这样一个厉害的爹,为何她这个白花馆主竟不知道?

“我原先也不知道,后来一查,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竟然不输给凤白骨。”花杀在妹妹的小脸上捏了两下,这才伸手到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张薄薄的锦纸,递给林白起。

林白起接过来略略一看,标头写了陶阅两个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接着便写了些四十年前宫中的陈年旧事。林白起看得一头雾水,索性抬起头向花杀求助。

“第五的父亲出身别留宫,当时也不是一个掌事的阴人,可不知何故太后就将哥舒的事情交给他与凤白骨来办。后来这人一直在冷宫,仍旧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花杀抬起头来,用一副不能置信的表情盯着自己的手,“我在冷宫去见过他一回,竟然过不了他十招。”

离谱。林白起的脑子里蓦地蹦出这两个字,需知花杀的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强手,他过不了十招的人,简直就不叫人了。

花杀看了她一眼,又道:“太后也派了许多人护着他,这个人……藏得不是一般的深。”

林白起皱了皱眉,又将那张纸看一遍才塞进衣袖中,“太后从不留祸患,为何会留着他?”

“这其中只能有一个原因,于太后而言,他活着比死了用处更大。”

“我哥……他可知道这件事?”林白起沉吟片刻,终还是问了出来。

花杀摇了摇头,眼底飘过一丝柔软的颜色,“他这样一个单纯的人,且让他快乐着罢。”

林白起这才舒了口气,点了点头道:“那个人,我想去会他一会。”

花杀立刻明白过来她说的是第五染的父亲,于是应道:“你或者萧宠,若是摆平了那个人,我这边的第五,不过是一刀的工夫,我时时派柳让盯着她呢。”

林白起原本端起茶杯要喝茶的,听他这样说便连杯子都放下了,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地道:“你这个人,对与你不相干的人,还真不是一般的无情啊。”

花杀无所谓地笑了笑,“你是知道我的,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是没有干过。”

他这般说着,却突然闭上了眼睛,脑中浮现出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把那个人当做一回事,却屡屡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那人眼角细细的笑纹,和他在他眼前慢慢闭上眼睛的样子。

分明是盛春了,林白起却突地感到有些冷,朝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林白起是一个人来的漕帮,小段早被她支回白花馆办事去了。此刻她背着手走在北街,突然觉得今晚的夜色明亮得有些过分,于是抬起眼望天。

明月似一个大而圆的盘子般挂在空中,月光实在是皎洁得很,将宽广白净的路面照得犹如白昼。林白起就这么一边赏月一遍走着,心想自己也有好久没经历这样闲暇的时光。

只是虽然闲暇,仍旧有一肚子的心事。

她面无表情地独自向前走着,突然一粒细小的石子叮在自己脚边。一抬头,竟望见师兄坐在东岫庭主楼的飞檐上,一只脚踏着飞檐一条长腿舒展开来,头被风根根分明地撩起来,食指与中指夹着薄薄的银质面具,显出极狷狂的样子。师兄背对着大而圆的月亮看着她,这时她才惊觉自己已然走到东岫庭了。

林白起抬头仰望着师兄,一双大睁着的杏眼中充满了依恋,朝他缓缓伸出双手。萧宠足尖轻点飞檐,借力使力地跳了下来,只见他身上的风雨服柔顺地浮动了片刻,便仙谪一般轻盈地落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