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很喜欢教育他的徒弟楼岚棠,说他并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坏人,这件事便一贯被他拿出来当佐证用。

“二档头客气了,您是长辈,原该小王去拜会您的。”林白起灿然一笑,“小段,还不快给凤二档头看座?”

萧宠将自己的面具取下来,猛地往桌上一掼,整个人也顺势坐在了床沿上。借着莲灯的微光,林白起看到他玄色的风雨服上有粘腻的血迹。

行至后院,却不见秦尧的影子,管家唬了一跳,忙骂两名看管的仆役:“叫你们俩好生看着看着,把人看到哪里去了?”

林白起将自己的衣领子往上拽了拽,脸上乃至脖颈都透着一层淡淡的红色。她腻腻地缠在萧宠怀里,问道:“师兄,秦尧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少主,白王。”暗卫朝两人见了礼。

林白起看师兄这么贴心,乐的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自古漕船怕官船,我跟我哥说了,他若不借,我便用我的官船在细河道处这么一拦。谁也别想安生走水路!”

旁边严小段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道虽说好仆不可疑主,可主子这般作为,确实挺不要脸的。自家主子在外头春风得意,回家见了师兄就怂,旁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谁是当家的。

说起来,皖帝也算是个穷惯了的帝王,国库常年的空虚让他最恨贪官污吏。今次便由太后懿旨,遣白王带黄金两万两,解庆淮燃眉之急,并追回秦尧所吞十万纹银。至于秦尧要如何落,懿旨上没写,那便是由得林白起自由挥了。

严小段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悄悄道:“主子,有句话小段本不该说,前些日子误会了七爷是小段的不是,可小段如今是真心替七爷难过。主子您大概不知道,这次从冲城回来,有多少人戳着七爷的脊梁骨说他不自量力,敢跟帝座抢女人。”

萧宠长得并不出众,五官却极为清俊干净。他鼻梁笔直,嘴唇丰润,睫毛纤细浓密,脸型看起来非常舒服,整张脸让人觉得多一分和少一分,都不行。他整张脸最出彩处,便是右眼角一刻精致的泪痣,和斜飞入鬓的远山眉,如画过一般极有风韵。

“西造船厂新造的漕船被人砍了两根主帆,正赶上花帮主与少爷巡场。少爷没出什么事,只是吓到了。”

难道……君术辉瞪大了眼睛,一股怒火烧得他眼角红,他一脚踹中萧宠的腹部,让他整个人飞出三丈多远。

容敛还要再言,却被林白起打断道:“容敛,今次之战我反倒更担心你。若是君术辉的四万精兵与玉轮教众同时攻城……”

“六岁时我失足掉进岚江,那样急的江水又是腊月天,师兄为了救我,抱着我在江里飘了十几里。”

林白起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既如此,今天给将士们吃顿好的,明日有大仗要打。”

赵亭心里正想着,只听窗外传来极冷清的声音:“区区一个君术辉,就搅得整个西都人心惶惶,秦家和别留宫的气数是要尽了么?”

白王今日难得穿得一片火红,脑门上却也被衣服衬得火红,甚至还爬了满头的细汗。她见萧宠那样为难,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需知白王殿下在萧七爷面前,简直酷似某种大型短毛犬类,萧七爷伸出食指勾一勾,她便摇着尾巴飞奔过来。

没走几步,她便听见有人喊道:“你可是林白起?”

这声音太过刺耳,她起先竟没有反应过来是在叫她。待严小段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林白起才眯了眯眼看着对面站着的一主一仆,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们。

“帝座新纳的妃子,闻人家的小姐,秦贵妃的表妹,渊姬。”严小段在她耳边悄悄道。

林白起露出了然的表情,又凑近点看了看渊姬,然后裂开嘴笑了出来。这秦贵妃的表妹,与贵妃本人还真是长得颇为相似。

“我再问一遍,你是林白起?”渊姬裹着厚厚的风帽,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满眼不屑地盯着她,面上一片风雨欲来之势。

“小王正是林白起。”白王笑得一团和气地朝她点了点头。

渊姬没有说话,旁边的侍女却瞪着眼道:“你们白花馆要翻天了!区区一个郡王,见到我们主子居然不行礼!”

严小段刚要骂回去,林白起却拦住了她,微微躬身道:“小王见过渊妃。”

帝王的妃嫔是极尊贵的,郡王乃至亲王见了都要行礼,这是大夏的规矩,但林白起也只是意思意思便直起了身子。

“林白起你好本事啊,女臣上殿,抗旨杀亲王,如今连凤澜王都敢保全,我看这整个大夏国,都快成了你一人的天下了。”渊姬瞪着她道。

“天下是皖帝的天下,臣从不想要,也要不起。”林白起两只手拢进宽大的袖笼里,斜着眼朝渊姬笑了笑,在她耳边气吐如兰,“臣想要的从来只是一个人,要那个人的全部。”

太不要脸了,简直不成体统!渊姬气得浑身冷,咬牙强笑道:“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帝座就是再宠你,不也没将你纳入后宫?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品貌,连眼睛都只有一只的人,还想要帝座的全部,给帝座提鞋都不配……”

渊姬自顾自地说着,却不知那个人已经绕过她,往添仪宫的方向去了。

“这个渊妃好不懂规矩,就是卫贵妃与秦贵妃也是不敢向主子讨礼节的。主子,刚才为何不让奴婢将她骂回去?”严小段恨恨地道。

“何必招这个麻烦?她原也不是个了不起的东西。肯把话摆在台面上的,倒不那么讨人嫌,比起去年进宫的陈涓,渊姬也算是个纯良的了。”林白起摇了摇头,“趁风刮的不大,往添仪宫去罢。”

才踏进添仪宫的宫门,便见东翠迎了出来,仿佛就知道两人要来似的。东翠给林白起做了个福,才道:“白王来的巧了,太后方才恰恰问道您,正打奴婢去找您呢。”

“哪里敢劳烦东翠姑姑。”林白起笑了笑,“太后她老人家在做什么呢?”

东翠伸出雪白的指头朝右指了指,道:“在书房抄经卷,奴婢这便带您过去。”

“有劳姑姑了。”林白起点头。

太后果然正在抄经卷,厚厚一本玄珠录,竟已抄到最后几页了。太后的字是极飘逸的簪花小篆,笔锋却带着些出挑,像极了她的人品。

她见林白起进来,脸色竟也未变,还吩咐东翠给人搬了椅子。林白起顿觉心里压了一块大石,竟是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了,只好干干笑道:“太后好兴致。”

戚太后停下笔,略笑了笑道:“不过是打时间,又挣得一个好名声罢了,不若如此,谁干这些劳什子的事儿?”

“太后说得极是。”林白起说着,还是坐下了。

她坐了半晌,太后也不理会她,只管就将手头上那一页经书抄完,才道:“庆淮的赈灾粮饷送过去了?秦尧押回来了?”

林白起一并应了,并将秦尧疯了的是告诉太后,太后仍旧只是笑,也不说别的什么。林白起一直觉得太后很可怕,她竟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将“笑”这个字表达出这样多的意思。

太后于是又问了林白起一些事情,譬如押秦尧回来可有变故;譬如方才有没有见过帝座;又譬如跟师兄怎么样了。闲扯淡了半日,连林白起都怀疑太后是不是闲得太过分的时候,她终于道:“凤白骨的事,是你的主意?”

“太后明鉴,凭凤大人在宫中的位置,小王哪里就敢动他?”

“我道也是呢,白王就是再厉害,也不能在几日之内便查出澜王与老凤的这层关系。”戚太后将手抄的经卷整了整,云淡风轻道:“这回是哀家失算,可哀家要谁的命,天皇老子也得给哀家让道!”

林白起这才从椅子上起来,噗通一声跪在太后面前,“太后能不能放过凤兰?”

太后撂下经书,嘴角弯出一丝笑意,施施然道:“这话问得糊涂了,斩草要除根,你替哀家办了多久的差事?竟不知哀家从不留祸患么?”

林白起听她这样说,心下顿时凉成一片。是啊,太后一向果决,正因如此,便杀了自己的父亲,又要除掉她与哥哥。这样一个女人,居然是自己的身生母亲……

她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猩红,却立刻掩饰了起来,垂恭敬道:“太后的意思微臣明白,微臣不打扰太后兴致,便先行告退了。”

“下去罢,哀家也乏了。”太后说罢便不再理她,而是转头逗鹦鹉去了。

东翠送两人出了宫,严小段便觉得自家主子的脸色不太好,便小声问道:“主子,可是太后使了什么绊子?”

林白起竟然笑了笑,“太后的口谕,让本王立刻做了凤兰。”

“这……这可如何是好?”小段一惊。

“本王能有什么办法,只巴望着太后年老色衰,聪慧也跟着退化了罢。”

严小段听她这样说,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好跺脚道:“主子,局势紧张成这样,您还有心说笑。”

林白起又笑了笑,“是啊,局势都这样紧张了,本王是不是应该立刻就去跳湖?”

小段立刻被她噎的全然说不出话来。

“花杀约了本王夜里在漕帮会面呢,车道山前自有路,且去会他一会罢。”林白起道。

小段吐了吐舌头,“夜里”在“漕帮”会面,为何听着好不正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