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百花眉头微蹙,神情越引人怜惜:“恕我不能苟同,你杀了这么多人,做下这么多恶,往后所要做的,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若要把一切归之为天道,未免太过牵强了一些。”

算上玄胎平育天,这已经是他们跨越的第九层天,整整二十四万里,常珩早已从最初的震撼变为如今的麻木。

一道柔和的金光从他体内缓缓流出,这光温暖而平和,直到他的全身都被这金光包裹在内时,它便化作了一件极致华贵的金色大袍,其上布满星辰周天,隐约有玄妙火线奔行其中,变幻出种种世间罕见的禽鸟花草乃至功法道韵之意,看上去十分不凡。

一个跑得鬓散乱的壮年汉子忽然委地,大声哭嚎起来:“天杀的,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我的婆娘和孩子也不会死!天杀的!”

钟无琴笑了一下:“大小姐身份高贵,恰如天中之月,云上谪仙,岂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够攀附?小人往日不懂规矩,若非大小姐仁厚,只怕无琴此刻却是不能好端端站在此处。”

姜子虚轻轻笑了,神情宁静温和:“这是天下人的命,融雨一出,举世同悲。”

“我不会唬人的把戏。我会的,都是生杀大术。”玉止戈握着那截短矛,神情恬然,就好像眼下的局面与他并没有太大关系一样。

在这片弱肉强食的荒泽中,这就是他生存的根本。

帝释天虽然为人狂傲无边,却并不是愚蠢之辈,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姜子虚,似乎想要从他那张时时含笑的脸上看出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来。

敖苍生怒喝一声,长枪向前猛力一圈,划出数个极完整的道圆,道圆中玄黄之气弥漫,有若万钧之山狠狠压在三个古字之上,佛光与灵力互相倾轧,周遭的整片空间不断坍塌、重组,一个修士躲避不及,竟是惨呼一声,直接被卷进了崩碎的空间中绞成了漫天血肉!

敖皇微微颔,却不曾接话。

苏合浑不在意地把手搭在身侧男子的肩上,懒散道:“夏云歌,我又不曾同你说话,你胡乱插什么嘴?尊主修为通天,就你我的本事说要护卫,可别笑掉了这中州百姓的大牙了,阿敬,你说是不是?”

他当年逗留南火部洲,倒并不是因为查清了头尾,只是由于结婴失败,在苗王山中养了一阵子的伤。这样的丑闻他自然不愿说与玉止戈知道,相比玉止戈入门五年修为便连着跨越了两个大境界,作为大师兄的自己却一次次结婴失败,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十分讽刺、十分叫人难堪的事情。

翁仙轻哼一声,带着些说不清的嘲讽之意:“你这个人”

得了守心的通报,姜子虚很快便赶到了玉止戈所居住的小院,刚推开门,便见到披白衣的少年半靠在床边,手上有一页没一页地翻动这一本线装古书,他的神情懒散清净,肌肤在灿烂的日光中显出一种剔透如玉的质地。

“小子不错,有些胆识。只是你见了本座,为何不跪!”金色符箓中传出的一声道喝如同钟鸣,轰然震荡在这无尽幽冥之中,一时仿佛有数万丈高的巨浪掀起,将要扑打在玉止戈的身上。

胡不归这个人,是整个赤元门的异类。

和挥散不去的硝烟就拥挤肆意地占满了思绪,几乎将他的最后一丝理智都燃烧干净。

淳于峥的声音由灵力传播四方,那枚金榜骤然变至无限大,旋转着将整个赤元门都包裹在内。

玉止戈环顾一圈,却并未现姜子虚的身影,想来他的突破已到了紧要关头,因此并不曾听见赤元门中警钟长鸣。

“你输了,大师兄。”硝烟被山风吹散,整座比试台已经被夷为了平地,玉止戈那把极美的青玉色长剑架在秦非莲的脖子上,他的两截袖子都被炸飞了,露出的白皙手臂上满是令人心悸的伤口和血痕,破损的黑衣几乎被染成了褐色,然而这少年此时的神情是如此冰冷淡漠,仿佛他根本不存在痛觉,因此那些一看见便叫人不忍直视的伤口放在他身上,也就没什么紧要的了。

蒙蔽天机而生,渴饮血肉而存,玉止戈烟灰色的眼睛里忽然涌上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奇异神彩,他稍稍勾起了嘴角,呢喃道:“你究竟会成长到怎样的地步呢?”

白雪颜半闭着眼,睫毛簌簌抖,姜子虚的声音仿佛隔得很远,听起来便难免有一些疏离:“白师侄,承让。”

那青衣修士见他手上只握着一柄入门法剑,脸色便不太好看起来。昨日玉止戈手中那柄青剑的威势是有目共睹的,连婴境修士都要在上面吃亏,说不得便是比法器更为高阶的灵器乃至先天法宝。他心里自然不是不忌惮那柄长剑,只是玉止戈如今的作态,却让他觉得受到了侮辱。

秦非莲冷冷地看着这个仿佛世家王孙一般的人物,眼中有着一抹鄙夷之色,想拿自己做梯子,这个金惜时,未免也太不知死活了一些!

姜子虚,是妖。

谁也不知道六岁的姜子虚是怎么带着一个同龄的女孩儿横跨了整个南火部洲来到赤元门的,但是当时显然不会有人去追究这个,淳于峥夫妇看到安然无恙的女儿整个儿都高兴坏了,连带着爱屋及乌,对姜子虚也是嘘寒问暖,极尽友善。

这个丹方不要说在这人世间,哪怕是更上层的三十三天也从未有人知晓,这种丹药,是整个末法时期的特产,是那个举步维艰的大背景下修士不甘的挣扎和探索。

姜子虚看着微微眯眼的玉止戈,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意。

兰若素手脚冰凉地看着那三个人,忽而向疯了一样大喝道:“清仙,你还不动手!你究竟要等到何时!”

仿佛只是须臾的功夫,本来尚算平静的赤水江面便如同一锅沸腾了的热汤。

玉止戈点了点头,眼睛死死盯着老者怀中那抹碧绿,问道:“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修为?”

扁童心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想才好,她有些后悔、又有些懊恼,只觉得是被这少年无意地狠狠在脸上扇了个巴掌。

玉止戈伸手把狐狸面具推到脑袋上,淡淡道:“师兄,你不去找扁师姐吗?”

那老修士取下架在眼前的单片水晶擦了擦,皱巴巴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抖动着:“师傅又收徒弟了?”

妇人嗤笑一声:“如今说这些还早,先见过你们师傅再说吧。到时若要再换辈分也未尝可知。”

玉止戈是单系冰灵根,年纪虽大些,身上却已经有了修为底子,据秦非莲说他之前的修为已经快要逼近丹心境,十一岁的丹心境,不要说在南火部洲,纵然是整个人世间也排的上名号了,要不是还顾及着颜面,余靖简直要一蹦三尺高撒花欢呼了。

“大衍长生,道心如铁,此身为天,不堕红尘”

恨恨恨!恨常家!恨黑袍人!恨这天道不公!

常一心忙应下,去后头寻来常琰,常琰是个模样清俊的青年,实力稍逊于常一心,却也有道一境中期的修为,同样很得真正的常老鬼的喜爱。

“啊——”罗芳华一声惨呼软倒在地,眉心处破开一个黑窟窿,里头神光渐熄,汩汩流出的血液将女修艳丽不凡的面貌染作一片狼藉,竟是倏忽间落得了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那两个修士还没说话,碧落仙子便先叫出来:“这不可能!老祖从未同我说过!”

少年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灵音珠,流光溢彩的珠子出“咔咔”细响,竟是转瞬间在他掌心化作了一滩粉末,少年勾了勾嘴唇,清秀眉目因深含恶意而显得扭曲狰狞:“常家!常一觉、常一鸣、常楚峰,我要你们死无全尸!”

从道一境到丹心境可以说是长生路上最重要的一步,有的人终生止步于此,直到寿元用尽也没法突破,有的人则顺利跨过这个境界,从此真正跻身追寻长生的一员。玉鬼夺舍失败却将一身修为留在了这个肉壳中,玉止戈前世虽修为不显,心境却极为夯实,远远出这个境界,两相结合,才能使玉止戈在短短数日内有了突破的征兆,只不知是天道限制还是他本身的灵魂与这肉壳尚未完美结合,那薄薄一层障膜他无论如何就是捅不破。

室内突然静了,烛火轻轻地跳动,风娘脸色煞白,用手捂着嘴摇摇欲坠,仿佛震惊又仿佛惊恐般看着眼前的少年,半晌方喃喃道:“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他说你永远不会醒,永远不会醒他不会骗我他不会骗我”

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紫芒莹然的锥子,梁欢逼出一口心头精血,喝道:“去!”

少年飞出四五米,撞在一棵足能让数人合抱的大榕树上方惨叫一声,口中“哇”地吐出一口红血,顿时委地昏迷过去。

玉止戈一声暴喝,回头一剑荡开了魍魉碧绿色的十枚尖爪,灵光和火星四溅崩碎,甚至有一小片虚空都因此而崩出了条条裂痕。

仅仅是这么一交手,玉止戈便吃了一个暗亏,胸中翻涌不定,狠狠将一口淤血咽回了腹中。

这只不久之前还在真婴境后期修为的精魂,此刻竟仿佛坐着火箭一般跃入了无我境初期,这是玉止戈始料未及的,同时却令他的危机感更加深重。

一击过后,玉止戈转身就跑。

魍魉眼中的嗜血之意更重,它已经被玉止戈这种打不过就跑的小人行径惹出了真火,口中出一声尖啸,指尖微勾,化出两个庞大的欺天爪印直朝玉止戈的背影压去!

玉止戈随手甩出一道金色玉符,条条红色朱砂凝聚在半空,巨大的金甲符兵威风凛凛地踏出一步,却被两个爪印瞬间撕成了碎片。

所幸这枚从白松手上夺来的三阶符玉并不是街边卖的大路货,不过是停滞了一息功夫,金甲巨人再次凝出身形,魍魉尖啸着一爪拍碎了它,符兵的凝聚度虽然越来越缓慢,却依然兢兢业业地一次又一次显化出身形阻挡魍魉前进。

金甲巨人极高极广、顶天立地,往那儿一站便将整个山道都死死堵住,魍魉一时无法,等那枚金色玉符失去所有的灵光坠落在地时,玉止戈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该死的人类,我一定要杀了你!!!”

“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