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虚的耐性绝佳,被他晾了这么一会儿也不生气,反倒施施然在他院子里的玉墩上坐下,随意翻阅着手上一卷封皮泛黄的旧书,玉止戈刚打开门,就看到接近黄昏并不深重的日光混杂着暮色丝丝缕缕地落在他身上,温婉的眉眼显出一些同白天不尽相同的颜色。

姜子虚握了握玉止戈的手,轻笑道:“有大师兄和余师伯在,自是没有大问题。阿止,这是你扁童心扁师姐,她是单系木灵根,为第四峰公孙师伯座下大弟子,炼丹本事在三代弟子中无人能出其右。”

这是一个中央空旷的巨大山谷,肉眼几乎看不到其边际,铺天盖地的水流从四面山壁奔腾而下,升腾起阵阵水雾,将悬浮在正中的山峰建筑烘托得如梦如幻、似真似假。赤元门上种满了火红的枫树,远观便如水中明火,隔着遥远的距离,那红也变得并不夺目,深深浅浅、浓浓淡淡,就好像大团的色块沉在水里,晕起丝缕般飘逸出尘之感。

玉止戈打从见到她起就没说过话,小脸上神情漠然,形容却清丽无端,皮肤洁白胜雪,看上去就像一尊精致小巧的玉雕偶像,这个年纪好看些的少年大多生的雌雄莫辩,何况她主观情绪作祟,便一心认定这是个模样漂亮的小女孩儿。

余靖在苗王山上飞了一圈,眉头都快皱成了一个死结,如今这山脉的地势已经完全改变了,山体光秃秃的,裸露出灰褐色的表皮,嶙峋山石横七竖八,随处可见干涸的泥洼,看上去实在是一派狼藉。

玉止戈还没跑开多远,被这黑扇一扫,登时又吐出口血来,听着半空中响彻天际的怒吼,眼中厉色一闪,知道这人如今不死恐怕迎接自己的就是一个半婴魔修不死不休的报复。想到末法时期几个魔修的毒辣手段,饶是玉止戈这样的人也不由心中一寒,越不敢耽搁,口中轻咄一声,腰间储物袋大开,脚步一变,竟是一路朝着山尖跑去。

这场暴雨是夜里忽然下起来的。

关心则乱,玉止戈冷冷淡淡一席话却稍稍浇熄了罗芳华心头的火热之意。

二人谈笑间就是一副“你好我好哥俩好”的亲热态度,另一个被忽略许久的修士颇为不满,冷哼一声,手中白月环嗡嗡鸣响浮到半空,一灵光泼洒,竟是使得满地结霜、清水化冰,显出强横的修为来。

和合仙阁是远近驰名的勾栏院,分为上三层和下三层,下三层招待有身份有地位的凡俗中人,上三层则专为修士服务,此处不单单有许多貌美如花、才情兼备的女子,更有不定期的拍卖行拍卖凡间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武器秘籍,因此门庭若市,每日都有众多人物慕名而来。

那声音欢喜无限,温柔笑道:“阿昔所需之物,不过是成千上万的血肉。于道友日后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常一心的表态登时让大家松了口气,空气中的紧张和沉闷散去,几个小的喜笑颜开,纷纷上来恭喜老祖再续长生。

常老鬼哈哈一笑:“道友说的不错,是老夫着相了。道友快快将那少年带来我看看,若是与我常家心法相合,说不得要重重答谢道友才是!”

盛夏七月,溪水竟还是冰冷彻骨,少年仅穿着草鞋的双脚很快冻得青白,少年有些难耐地加快了用手里钳棒翻搅的动作。

面对瞳孔中越来越大的金色巨戈,玉止戈神情漠然,体内长生真气如潮汐般汹涌暴烈,全数灌注进手上的一双烛龙环之内。

然而他不知道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是何等的使人震惊,一个模样稚嫩的少年此刻稳稳坐在姜子虚怀里,两只手臂伸展,宛若在拥抱那柄飞来的金戈,而那柄金戈在他面前三尺之处被无形之物生生挡住,继而一寸一寸地化作灼热蒸汽、踪迹全消。无论是那有着一双烟水晶般眼睛的少年,还是那个眉目温婉沉静的青年,神态都是这样的宁静漠然,就好像眼前上演的,并不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斗法,只是一出偶然的、不值一提的闹剧。

三阶符玉一向稀罕珍贵,若是交给修为足够的人来使用,威力不亚于多了一尊法力高绝的丹心境后期修士,只要符玉的灵力没有耗光,那么这尊修士就是无敌并且永不知疲倦和伤痛的。

白松显然还没有达到那样的修为,两次攻击被破,他一下遭到了极重的反噬,口中“哇”地吐出一口血,脸色苍白地倒在了椅子上。无人催动的金甲巨人重新化作玉符摔落在桌面上,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玉止戈毫不客气地拈起了那枚三阶符玉,这符玉经过方才一战,也不过是颜色稍微黯淡了一些,表面画着的朱砂仍然光芒熠熠。玉止戈异常满足地把这枚符玉塞进储物袋里,这样的好东西,他可不会大方到都在眼皮子底下了还给别人拿走。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一战,竟是白松惨败。一时场面十分寂静,只有白松大口穿着粗气的声音清晰可闻,兰若素摩挲着手指,眼神更见微妙,这位新来的小师弟,手段实在是过于漂亮强势了一些。

扁童心面上却露出些许复杂之色,要说观战之中最震惊的莫过于她了,这烛龙环还是她白日里为了卖好特地送给玉止戈的,那时也将功效说得清楚明白,不过是一件品质高些的护身法宝。如今这才过了多久,玉止戈竟是拿着这对古宝干净利落地解决了白松手上的三阶符玉!

傻子也看出来了,那对烛龙环绝非凡品,而是一件上好的攻伐利器,若非玉止戈修为还太弱,只怕威势更为惊人!

扁童心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想才好,她有些后悔、又有些懊恼,只觉得是被这少年无意地狠狠在脸上扇了个巴掌。

“你妈——我不服!有本事——唔唔唔!”王梦生眼疾手快地捂住了白松的嘴巴,这厮刚刚喘过一口气来便要骂人,王梦生虽然并不待见他,第五峰却与第三峰走得相近,此刻也只得一边在心中咒骂一边出来替他打圆场。

“小师弟不愧是掌门青眼。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修为手段,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王梦生冲玉止戈笑道,话头一转,“只是今日这事儿传出去却实在是影响不好,天下人少不得要取笑我们赤元门内互生罅隙。师兄在这儿便厚个颜,替白师弟向小师弟陪个不是,万望小师弟见谅。”

生的和气的李观花也笑道:“王师兄说的不错。第三峰精于炼器,白师弟之前得罪了小师弟,稍后师兄一定要他挑几件上品法器给小师弟赔罪。”

玉止戈手中随意地把玩着那枚紫光莹然的打神锥,懒洋洋道:“王师兄、李师兄既然这样说了,我便也不能不理。只消白师兄口头给我陪个不是也就得了,至于法器之流,自有大师兄和姜师兄回头为我准备,不必劳烦第三峰众位师兄。”

王梦生暗中瞪了白松一眼,方放开手。

白松虽高傲,却也不是个蠢货,玉止戈话里的威胁之意他也听得明白,要说三代弟子里唯一能让他憷的也只有这个大师兄秦非莲了,心里虽恨得咬牙切齿,当下却也只能放低姿态不甘不愿地低声道:“对不起。”

玉止戈手指扣了扣桌面,淡淡道:“我耳朵不太好,师兄能大声点吗?”

“对不起”白松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他,手指死死掐住掌心。

玉止戈直视着他的双眼,一脸漠然:“听不见。”

“操——对不起!!!”白松忽然吼道,手心里血红飞溅,以修士的体质,此刻竟是被他恨地掐破了皮。

玉止戈忽而展颜温温一笑,他笑起来极好看,如同一整个银装素裹的冬天在室内褪去了坚硬,冰雪消融,无比清丽:“既然一句也是说,两句也是说,你方才对我师兄也十分不敬,自然也该向他道个歉,嗯?”

王梦生和李观花已经微微皱起眉来,他们这会儿也明白了,这个新来的小师弟绝不是个易与的角色,他这是在逼白松疯。

可是白松了疯,又对他有什么好处?

玉止戈心里是怎么想的恐怕没有人知道,姜子虚脸上的笑容却显出了一些惊奇、一些温暖,这使得他干净好看的脸庞更为真实温润,就像有一层淡淡的玉光在闪动:“师弟”

白松咬破了嘴唇,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显得异常狰狞,他忽然平静下来,用一种极为可怕阴鸷的眼光扫了这对师兄弟一眼,道:“你要记住!你给我记住!姜子虚,对不起!”

姜子虚好脾气地笑笑:“师弟顽劣,师兄不必如此。”

白松却再不顾其他,一把拉开包厢大门,甩袖而去。

待他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后,玉止戈方闷哼一声,嘴角缓缓流下一道血痕。以他的修为,如今能催动一只烛龙环已经是顶天了,其中还有长生真气和自己冰灵根的先天优势。那金戈飞来之时,他强行催动另一只烛龙环,内腑已然受了反噬之伤,只是他比白松能忍得多,这口血到现在才吐了出来。

姜子虚用修长的手指抹去了他唇角那一缕红色,洁白指尖就像落了一朵细小艳丽的梅花,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那朵梅花上的积雪,带着隐隐的冷香:“师弟不可再勉强自己,你这心意,师兄领受了。”

玉止戈板着脸推开那只手,冷冷道:“与你何干,我只是想打他的脸。”

姜子虚微微一晒,耸了耸肩不再说话。兰若素见席上雅间内已恢复最初的气氛,叫来八仙楼的小厮换上另一桌丰盛酒席,也与身边的淳于芍和扁童心亲热地说起话来,只是目光放在那一对看上去相处十分亲昵和谐的师兄弟身上,显得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