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衣面对篝火,手指笼着胸口的衣衫,极为专注的注视着火焰,许久,才慢慢的转过身来。

江采衣要午休,皇帝陛下亲自作陪,周福全便很有眼色的领人撤了下去。敞着殿门,素屏挡在门口,依稀透出内殿的情致,却又十分模糊。

想想看,江家,是江采衣的母家。宸妃娘娘才十九岁,皇宠正盛,日後若是诞下皇长子,还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尊贵无匹的境地,这时候还不赶紧跑快点来和江烨拉关系拜山头,傻的吧?

唐华楼自打盛夏以来便日日爆满,拾级而上,自底楼到三楼都是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而在五楼以上,从装饰到氛围都清雅起来,素玉胚,青花瓷,盈水浅,舞正酣,裙阙飞扬。

不过是十几年,就回到本来面目。

花枝春满郁金堂浅,暗影画帏帘,重重影,在浴池畔交叠。

这是头一次,江采衣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天哪!楼姐姐……”看到断气的楼清月,叶子衿率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悲鸣,松开侍女的手就扑身过来,颤抖着捧起楼清月扭曲的脸。

雨湿琅玕影,听声儿似有牙板数敲珠串串,紫晶暗落琉璃盏。

沉默的凝滞感,在暴风雨到来前的窒息空气中传染开来。

“啊!哎呀……”她仰头娇媚唤了一声,下身的嫩肉忍不住就紧紧吸吮,绞的他格外亢奋,就着一个姿势把她往死里插。

其他几位大夫也纷纷附和点头,啧啧赞叹。

莺儿款步走去,在宋依颜面前站定,“呵呵,大夫人。我还有个疑问呢!这桃木小人上刻着的,是我和衣妃娘娘的生辰八字。也即是说,被诅咒的人是我和衣妃,这府里是没有人下蛊咒您的,那您这副被诅咒了的样子,还有您口中所谓有妖怪棍棒打你、针刺你的梦魇……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是狮子兰,花团锦簇,一瓣一瓣如同小小的粉嫩水晶,带着薄薄瓷胎般的色泽,数支小花密密簇簇,紧挤成一团,仿佛一只毛绒绒的绣球,触手便能感觉到细腻和芳香。

心下,更是慌乱的不知所措,某种深刻的自卑和苍凉感,沿着血脉漫漫袭上膝盖,冷水一般涌上头顶,刹那间清丽柔美的娇颜呈现出一丝明显的颓势。

是什麽原因,让叶兆仑不顾一切收集齐全证据,开始对这些人发起攻击!?

周围有人静静地来,静静地去,静静转头,静静屏息,浅浅喧哗,他只是站在灯火下,有如胭脂红彩铺满满天幻彩,烟花盛放。

她连忙挣开被子,拼命要冲回燃烧的朝夕阁!

这是真真要人命的。

可是啊……江采衣想到江烨送来的那几锭墨块就不免在心底冷笑,它们静静的躺在漆木大盒中,安静而光彩,犹如某种嘲弄。

绘筝见她神色放软,便放下严厉神色重新挂上了笑容,软软的握住楼清月的手温言软语,“姐姐你放心,我跟在容华小主身边,自然会为姐姐处处留心的,我可是你的亲妹妹,难道还会害姐姐麽?”

於是,後宫立刻形成两足鼎立的趋势────晋侯户部侍郎嫡女江采衣和吏部侍郎嫡女叶子衿。

妆台上胭脂盒打开,点点光晕,比晚霞更加明亮。

月光姣姣,石成仰头,看到苏倾容冷淡的脸色,和阴凉如同地狱的眼神,一股寒意涌上全身,就见到这位美若好女的丞相大人微微一笑。

雪芍娇声下令,抬头对着空中的囡囡冷笑,“你不出声也不要紧!那只鱼妖只要看到你,就会游过来,到时候……”

蒹葭将所有的芦花都摇起来,让它们随风飞散,漫天遍布的紫。

心中猛然一痛,某种模模糊糊的惶恐感袭上心头,压下了高涨的怒火,韩烨忍不住伸出手去,放在囡囡头顶。

“韩嫂子,”小王还是兴致勃勃,“宋小姐是不是如同大家所说,高贵圣洁的好像朵莲花似的?”

水波朝着逆流的方向开始荡漾,青丝纷乱,白玉颊边划过巨大的尾鳍,鳞片冰凉而温润,仿佛千百颗镶嵌完美的珍珠贝。

不过,少年毕竟是少年,沉兴心头一动,有些好奇,扭头看向远远的女眷处,“梓熙,哪个是江采茗啊?我看看,漂亮不漂亮?”

小郡主七窍生烟,一爪子指出去,“看看看!就知道看女人的脸蛋!那个!那浑身插满孔雀毛的就是!哼,男人!”

水杏大眼恶狠狠的盯着沉兴,小郡主从喉咙里滚出咆哮,“沉兴我告诉你,她就是长成天仙,你也甭娶!日後,好好寻个嫡女出身的嫂嫂,江采茗是个妾生的,别想进我沉家的门儿!”

沉兴是男人,对於正妻、妾室之间的女人争斗很不以为然,更有心逗逗妹妹,便笑着说,“咦?妾怎麽了?妾不也扶正了麽?……妾还更得男人欢心呢,俗话说~~贤妻美妾,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小郡主恶狠狠的瞪着沉兴,一把揪住沉兴耳侧的黑发,扯下他的脸与自个儿平视,沉兴一时不防,被她揪的差点疼出眼泪,“梓熙————”这死丫头!

小郡主一根白嫩嫩的指头死命戳着沉兴的额头,戳的他头一直後仰,“你个傻瓜!妾如何能跟妻比?那些妾室,个个都是软藤萝。身娇肉腻,只知道往男人身上攀!取男人欢心宠爱,攀大树、摘高枝儿!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稍微给点脸色就养的心比天高,削尖脑袋琢磨着挤掉正室!这些软藤萝就知道缠着树敲骨吸髓,养的壮大了,就以为自己也能站得住了,实际上,还是一堆软骨头罢了!”

沉兴被她揪的发疼,“丫头你先放开我……”

小郡主不理他,继续张牙舞爪振振有词,“这年头,真真正正跟男人过日子持家的,还是正妻!妻子才真当你是家人,真当你是丈夫,真当这家是家!日後娶了嫂嫂,你可老实点别纳乱七八糟的侍妾,妾长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一张皮,有个鸟用!”

沉兴愁死了,“我的丫头唉,你这脏话都是打哪儿学的……”什麽鸟不鸟的,让人听见了,如何是好?

……这丫头手劲儿这麽大,嗓门这麽高,说话这麽粗鲁……哎哟哎哟,这可怎麽办哟,哪里有一点儿女孩子的样儿?

小郡主抢过沉兴手里的马鞭就直接敲哥哥的头,“要你管!我爱怎麽说就怎麽说,连皇帝哥哥都没嫌过我!”

废话,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搭理你这个堂妹是不是温良恭顺?哪怕沉梓熙横成霸王也不关他的事。

沉兴苦着脸,“丫头,哥哥这不是替你发愁麽?你这麽悍,日後嫁人谁敢娶啊?”

小郡主横眉竖目,“我的婚事有皇帝哥哥做主,不用你操心!”

沉兴翻个白眼……我能不操心麽?

“女孩子家家的,千万不敢落个泼辣无理的名号,”沉兴揉着头上被小郡主敲出来的包,好疼啊,“你都及笄了,很快就要议亲。你的婚事儿,肯定要皇上指婚的,可你这麽闹腾这麽粗鲁,皇上把你指给谁都会落一身埋怨……嗷!!!!”

沉兴惨叫一声,小郡主一脚踩在他马镫子上的脚面儿上,小脚丫踩着还狠狠转了几下,把沉兴疼的眼泪都差点迸出来。

“我的婚事儿不用你操心,”小郡主咬牙切齿的狞笑,扭身跳下马,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沉兴的鼻子,“你的婚事儿还要靠我往出捞呢,给我睁眼看着,看看你妹子的本事!”

大宴之前,沉络抽空回了一趟寝帐更衣。皇帝寝帐三十六扇丝绸帐幕团团围绕,几个宫女正跪在地上替整理帝王脚边的玄黑金龙袍服,小郡主伸头就钻了进来。

帐中立着一人来高的错金银双头神兽,全身错银,兽身外表鎏着粗细不同的银片,铜绿、银丝交织错出变化无穷的斑纹,背上龙雀纹蟠蜿,兽口嫋嫋散着带香味的白烟。

沉络随手将褪下来的外衫扔在兽身上,薄软华贵的暗纹玄衣在坚硬的银文铜兽身上滑过,秋日烈阳下根根浮现着细密交织的华贵金丝,长身玉立,雍容霸道,美得艳丽夺目。

小郡主像小跟母一样不停绕在美丽的皇帝堂兄身边,一面殷勤的替沉络递配饰捧衣服,一面不遗余力的挑拨离间。

哪知道,沉络根本不听她那番加油添醋的描述,低垂长睫,指尖划过洁白优美的後颈,将长长的青丝挽到一侧去。他刚刚沐浴过,青丝还带着湿润海棠的气息,御帐里一层淡淡朦胧的烟雨嫣红光彩。

小郡主呱啦完,又蹦蹦跳跳的巴在大帐的窗口前,指头伸向宸妃大帐,“皇上哥哥,你看看!你往宸妃娘娘那边看看!”

御帐远处,朱紫色的宸妃寝帐外女眷如云,花红柳绿的一片。

正因为人人都穿的鲜艳,反倒显得中间的江采茗一身白雪似的孔雀羽衣异常显眼,素淡却扎眼,仿佛站在群花中的雪人儿。那洁白的孔雀羽一根一根在秋风中轻舞,衬得整个人似乎要腾空而去般清灵绝尘,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沉络眼力很好,自然不可能漏看,他淡淡的弯了弯唇,轻描淡写的撤回目光,耳边是小郡主加油添醋的抱怨。

“今儿是先蚕祭,连宸妃娘娘都只穿了件绿裳棉裙呢,她江采茗倒敢插一身的孔雀毛!呐,不但衣服是白孔雀尾羽做的,连头饰都是孔雀翎呢。皇帝哥哥,白孔雀又叫做‘白凤’,江采茗是存心夺宸妃娘娘的风头吧?”

小郡主牙尖嘴利,专门捡刁钻的角度挤兑江采茗,“要我看,这个江采茗就应该治罪,居然私自僭越宸妃娘娘!”

沉络听了小郡主的话,眸中泄露出丝丝笑意,却没有什麽表示。

那边儿小郡主已经急的跳脚了,“皇上哥哥!就算不治她的罪,也不能让兴哥哥娶只大孔雀回去啊!大猎是咱们北周盛事,她穿成这样哪儿是来观猎的?分明就是来勾搭男人的!”恨不得连江采茗的闺誉都一起污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