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一直都知道,却觉得没什么。

最后的最后,结局不是一样的么,天降灾祸,此子定能将顾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不就是想要我死么,不就是想要我的命么?拿去好了!

陈墨这个人很会说话,巧言令色、巧舌如簧,一口好话咕嘟咕嘟从他嘴里冒出来,像抢了别人好几十张嘴,身上像是比别人多长了好些东西就是帮衬着他这张不怎么真实的人皮似的。可顾灵宣在听他出口安慰周阿姨的话时,却突然觉得这个人的眼睛里,越过那些光怪陆离的层层伪装,却没有自己料想的尖峰料峭,私底下藏了不知多少冬天积下的的春寒。他竟觉得这人的眼睛里盛开了湖光山色,翠峦层层叠叠压在绿皱四周,赫然一派与世无争的光景。

而他自己,自己沉得都快像墨一样黑了,干什么事儿都找办法压一层再压一层,把真实的目的跟现在的粽子盒似的一层又一层的包装装好了,生怕被人看出来,压根也没存着什么别人能帮他或者他能不独活的想法,小李,他不一样,他只能护主,他不能懂他在想什么……可如今居然能发展成这样,能有个人帮他问一句。

顾灵宣坐在副驾,光线和风景照着后排已经是影响最小的因素了,让外边的风散进来撩拨一下,兴许还能好受点。

心里时时念着那抹甜,怎会还能受的了此时所受的苦楚。

顾灵宣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一时间不太适应他这个变幻莫测的表情,倒是叫他刚起来了一个“人”,它也是这样,不知道什么原因,有时候自己就气起来了,可过了不一会儿,自己又好了。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凑到人跟前来讨嫌。

当时陈墨跟他随口解释了一句,医院就是看病的地方,机场就是……驿站的一种。

“那你跟它商量商量,能不让它天天大早晨定时定点搁这叫唤吗?你是不懂我们这些过劳社畜盼个休假就跟盼年一样,大早晨把人从床上拽起来,忒不是人了也。”

顾灵宣埋着这样的有些惨淡心绪缓缓入睡,居然一夜安眠,不记得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梦。也许是这里的被褥太过柔软,他一躺进去就有无限地包容感,泛着淡淡的清香将他裹挟进黑甜的觉里,格外安心。

侯岑不甘心,在那个瘸子的打骂中跑了出来,她想着找蒋亮的,蒋亮应该能帮帮她的,看在年少无知的感情上,看在那个无辜流产的孩子份上,他可以的。可是她千想万想没想到蒋亮开着车和宋小琴一起去接幼儿园的蒋凯,她觉得有些讽刺,那天的阳光太过明媚,她站在屋檐下偷偷瞧他,被光晕熏出了满脸的泪。

原本她只有一个设想,就是想要报复,要让蒋亮和宋小琴体会一下她曾经体会过的失去亲人和她暗无天日的痛苦,可她不想坐牢。凭什么那个男人毁了她十年,还要毁掉她下半生。

因为看不见,所以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呢?发现不了就不会被谴责,在道德上她就是至高点,轮不到别人来指责她。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一队人渣团伙的领头人,说是牵扯到了莫斯科那边的问题,在莫斯科被枪决了,她没能亲眼看见那个人脑浆迸裂的样子,她不甘心。

陈墨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这果然不是骂一个就算了,还得买一送一。

挺久以后,也就是宋小琴高中那段时间,她好像又恢复了正常,二老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没多久,他们发现,这种正常……是长时间不一样学会的伪装,她逐渐地把自己伪装成了和其他人差不多的“同类”。

瘦削的肩膀上那团不轻易动一动的黑球在顾灵宣身上拖了拖爪子:它催你了,你得快些了。

B、宋姐

“你知道,”陈墨压低了嗓子,绪情也跟着有些沉重,“那孩子在哪找到的么?”

在冯萌萌推门的一瞬间,那个男人把手上的纸塞进了袖口,侯岑心惊肉跳地死盯着那张被缓缓折上的纸条。

要说这个人就是侠义心肠,非得掺和这趟浑水,陈墨打死也不信,想推动顾灵宣这样的人办事,要么是钱财,要么是美色,再就是为了更加广泛的利益。不过陈墨觉得,顾灵宣这个人,财色怕是都没什么用,那他的驱动点是什么?陈墨不能否认,他很好奇。

听说,当年宋小琴5岁的时候,宋忠国他们俩碰上了一个棘手的事,他们查一桩贪污受贿的案子,查到最后查到了上阳市副市长的头上,那副市长狗急跳墙就找了几个暗道上的人把宋小琴绑了,要挟宋忠国夫妻二人把证据交给他。

“你跟着裹什么乱,我的工作跟你有什么关系?祖宗我不缺你吃,”陈墨扫了一眼顾灵宣身上又是他的衣服,“也没少你穿,我这样的五好青年你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你还想干啥,你知道知足常乐四个字怎么写吗?”

好的这是什么心啊,还想着带那个小子去吃早饭,吃你大爷……那王八羔子看起来不像个智商没及格的啊,怎么还能想出来把人锁洗手间这一招呢,他不知道洗手间是从里边反锁的吗……

消失了。

众人先是吓得乱了一阵,后来恐惧的念头过了,又带着猎奇的心理东张西望,想去瞧瞧,是哪一个“死人”,在酒吧这样的地方,又是怎么“死”的。

“不是,谁啊,跟这案子有关系吗?”

勉为其难地充当了一回活雷锋,不仅给美人指了条明路,而且还亲手把门打开目送着美人从他这房子里迈出了脚。

既然又是这样送上门来了,那就还跟以前一样吧。

他一点也不羡慕长生永寿,他活了太长太长时间,只为了守着对玉枫娘娘的一个承诺。

“哎爸,我回来也没见你这么高兴的,怎么着医院把我俩抱错了这两年你查出来了?”

老头有点着急,就差没上手捂陈墨的嘴了,看动作都有那个趋势了,碍着顾灵宣的面没好意思真动手。

陈墨也算是看出来了,只要顾灵宣在,老头就收着很多,基本上就消停了,听出来自己话里不怀好意也没呲儿自己。

“这臭小子,说什么呢……你看这真是……哈……”老头本来想冲着顾灵宣解释一下,后来发现他这么一笑就更尴尬了。

顾灵宣虽然没听懂陈墨嘴里的话,但是他早就发现了陈墨嘴里的话除了主谓宾听一听,剩下的都自动过滤掉,还得去下一大半才是能入耳听的。陈墨说了这几句,没个能抓重点的地方……都什么语言组织能力。

也不知道都谁教的!

陈墨突然觉得他在这有点碍眼,伸手勾了勾猫把猫往怀里一揣回屋了,给这“亲爷俩”腾地儿。

猫在陈墨怀里沽涌:你要走走你的,你扯我干什么!

顾灵宣这个故人,大概对老爷子很重要,这会儿还是给他们留点空儿,正好,他得好好研究躺在医院里那小姑娘她那个案子,几口人还没好转的迹象。

“你这……喝点茶,喝点茶。”老头倒了杯茶,打陈墨的时候从来没抖过的一双手,现在却有些颤颤巍巍的,茶汤要是再满点,估计就能顺着杯沿漫出来。

“我自己来,李……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顾灵宣有些不适应。

“不用不用,殿下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名字就行。”老头显然更不适应。

“多年不见,李历,你……辛苦了。”

老头都这么大年岁了,什么悲欢离合没见过,什么家破人亡的事儿他也经历过,可顾灵宣这么一句辛苦了,像是什么奇怪的引力似的,又把他眼睛里刚平下去的那波湖水勾起来了。

年岁不小了,那些少年人的大悲大喜极其强烈的情绪往往也就淡了,像是像体内的水分随年岁递减一样,打从玉枫娘娘香消玉殒以后,他就再也没红过眼眶了,怎么……怎么还能这么控制不住呢?

这时候才能理解,那些个以为扯淡似的电视剧剧情,一句老友的好久不见,一句家人的辛苦啦,一个再平淡的家常菜……都会触及到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轻易打开开关,让你落下热泪。

“算不上什么,一晃都千万年了。”老头却突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朝外吐了一口绵长的气,气息甚至有些不稳,像是大哭久了以后头脑间微微的颤栗。

李历大概是那个深宫的院墙里,他唯一能信任的人。小的时候李历就在身边照顾他,超出了一切属下对主子的关心爱护,李历那时候掏心掏肺地对顾灵宣好。

李历原是灵类的精怪,与人族的血缘极近,并没有多么强悍的力量,因此在那个时候受尽了排挤,据说是被母亲在一个狮族手底下救出来的。当时自己的东西被二哥私藏了,李历拼了半条命把东西从二哥手里抢回来,毁了一只耳朵……

当时自己跟哪个宫里的人都算对立,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你怎么会,怎么会老呢?”

李历就算再是低等的精怪,可也跟他们一样,也是有说不清是福利还是惩罚的这个基本功能的。

“我是为了那个臭……为了陈墨,您还不知道吧,陈墨他是您最好的‘朋友’,他就是您浇了不知道多少沧浪之水才救回来的神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