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犹下巴处冒出青青的胡茬,发髻也有些散乱。他走到一名宫女面前,打出一个酒嗝,眯着眼问道:“阿泽……你是阿泽?”

芈泽忍不住在心中爆了句粗口。

“到时候您再看看,您敬重爱戴的那位王兄,又会待您如何!”侍从扔下这句话,便躬身出了营帐。

那日影卫来禀,称母后与嫪毐有私,早已珠胎暗结之时,他心中愤懑与凄冷之情交加,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父王薨逝的那日。

林均掩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再露出面容时便挂上了温和的笑意,说道:“浮云一别,却不知流水何年。”他微微一顿,望向芈泽头上梳的妇人发髻,似是叹息道:“尽管如此,我还是期盼着能与昭师弟再次相见。”

“是啊是啊!小的知错了!”黄掌柜也点头附和道:“不如小的再去给您取一坛,不,两坛好酒,作为赔罪之礼?”

“在赵国之时,寡人与母后四处藏匿,终日惶惶不得安宁。幸得母后家中势力护佑,母子才得以存活【注1】。”赵政微微一顿,便打开了话匣子,“到了秦国后,境况才渐渐好转。不过母后总是说,寡人少时性子便阴鸷得很。如此想来,寡人应当从小便是个不讨喜的人罢。”

成蟜随即点头道:“臣下明白。请大王静候捷报!”

赵政放慢了呼吸,生怕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见。这到底是自己的一个梦,还是……

“我也老了。”吕不韦也长叹道:“偏偏这朝堂上的事还少不得我为之忧心。我常常想着,若是朝中少几个像嫪毐那般的人,那我这头上的白发或许就能变回青丝了。”

说到这,成蟜有些气愤,便叉腰道:“那是自然!以前朝里那些人表面上不说,暗地里却都在嘲笑我是靠着母家人的关系,迫使韩国割地百里给秦国才被封君的!”

就在这时,一道通透清亮的声音自殿门口传来:“臣弟自请前往伐赵。”

他今日身着一身灰色朝服,躬身而立。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面容刚毅,背脊挺拔,虽说不上如何英俊,但也自有一番味道。

赵政从架子上取下一柄长剑,便挥舞起来。他动作悠然洒脱,长剑如芒,气势如虹,那细如柳叶的剑身闪动一下,便折射出雪后初霁的耀目光彩来。

“哪里来的小夫妻?俊男美女的看起来好登对啊!”

芈泽抬头一看,赞叹道:“纹饰繁缛,色泽瑰丽,确实是上品。”

本盘算着要与太后合计合计这次如何将其腹中已有胎儿一事瞒过大王的,岂料就在他赶往太后寝殿的路上,竟还遭此一难。

吕不韦轻笑一声,只说道:“大王心中自有分晓,又何劳长信侯多嘴?”

忽而他又伸手将衣袍撩起,对着地上一顿猛踩,口中骂道:“小小蝼蚁,竟敢爬到本候身上来,看我不把你踩得尸骨无存!”

“以前公主虽然也笑,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殷佩为她轻扫娥眉,又将脸贴近芈泽,对着铜镜道:“如今见着公主的笑,奴婢方知公主真心笑起来更为好看。”

第5章第五夜修

赵政闻言从身上解下那把匕首,夸赞道:“自然是把好刀。”

在天完全暗下来前,芈泽终于在茂密藤蔓间找着一个隐蔽的山洞。她将在洞外拾的干燥树枝摆好,从布袋中取出打火石,点起了火堆,又和赵政说了要寻些吃食,便出了洞口。

正因如此,这段时间她蛰居流华殿,每日将心中所想尽书于竹简之上,又多次删减修改,于口中诵读,以求字字精纯,句句练达。此番围猎便是自己等待许久盼来的绝佳机会,只待到了离宫与赵政独处,便可将连日来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想到这,芈泽宽袖中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些。

殷佩端来茶水,她本不喜茶汤滋味,但刚在赵政那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急躁顿觉有些口渴,便接过来一饮而尽。芈泽刚放下茶碗,就听赵政柔声问道:“方才寡人见王后饮食甚少,可是这饭菜不合口味?”

“时候不早了,王后与寡人一道就寝吧。”赵政掀开锦被,径自躺了进去,像是不欲再谈此事。

“公主快瞧!”梳着双螺髻的侍女猛然出言,将那新娘从神游天外中拉回。

“你们到底是救不了,还是不敢救?”芈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听着便是铿锵有力,若石块掷地有声。

有了钟呈文的前车之鉴,她便对这些医者的话产生了怀疑。为秦王治病,治得好自然重重有赏,治不好那就是人头落地。他们心中也许早就有了秤量,这场豪赌的胜算太低,根本不值得抵上身家性命,又有谁会甘愿去做那出头之鸟呢?

芈泽只恨自己前世不是个学医的,若是如此,此刻她只消略施医术,针砭灸药,便可妙手回春。为何她竟是如此无用,对着前世里司空见惯的发热病症却是脑中空白,手足无措?

忽听门外宫人禀报:“华阳祖太后到!”

芈泽趔趄一下,亏得殷佩在旁扶了一把,才没倒下去,心中却想:这个时候她来干什么?

“孤来看看政儿的身体到底如何了。”华阳祖太后的声音由远及近,然而芈泽却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