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来了。”赵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方才军中传来急报,还需寡人去处理,只怕是无法和王后共贺生辰了。”

“自古王位之争必定是鲜血淋漓,白骨累累,兄弟阋墙,同室操戈者不乏其人。奴才知道您心地良善,但有些事情,一旦牵扯到权力,便容不得您谦让!公子您把赵政当王兄,但可曾想过他是否拿您当王弟?!”

他不甘,他不愿,他忍了许久,却依旧耐不住一时冲动,便在今日趁机将满腔怒火泄了出去。

这位林师兄才华横溢,文采斐然,在众学生中威望甚高。然而他为人温和,处事淡泊,并不恃才傲物,她在学宫之时也受了其不少照顾,故有此一问。

黄掌柜摸着酸痛的关节,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他纵横商场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被人治得如此惨。罢了罢了,就当吃个亏长个记性,往后可不能再以貌取人了。纠结了半晌,他摇了摇头,还是将那句“客官,你还没给钱呢”咽了回去。

据她所知,赵政在回到秦国之前活得应当是挺不容易的。

十余年前,他与母亲赵姬经吕不韦相帮,途径千里从赵国赶往秦国,与当时已成秦王的父亲相认。

耳边传来咣当一声,赵政睁开双眼,却见自己正坐在床榻之上,而地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一把匕首。他以为是宫里来了刺客,正想要高声呼喊侍卫救驾之时,只觉身下的床榻一震,便有一名身穿中衣的女子自他身旁站起,然后拾起那匕首,又跪坐于他面前。

“我本以为自己当年那招金蝉脱壳之计使得巧妙,却没想到竟然养出了颗狼子野心。只能说事情是可以计算的,但人心却是计算不得的。”吕不韦轻轻一笑,说道:“不过前几日他和我却是难得达成了共识。”

和那些臣子应酬了一番,成蟜便回了自己在咸阳城中的府邸。

竟然这么快……就要得救了么。鲁安长舒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看见擦汗的破旧袖口有几缕丝絮随风飘荡,便又开始发愁怎么筹得那买肉的钱来。

只是几日不见,这吕不韦的嗓音怎会变得如此低沉悦耳,听着竟像个年轻人?嫪毐疑惑地转过身,却发现说话的并不是吕不韦,便向发声之处看去。

芈泽忙收敛心神,勉强笑道:“芈泽岂敢居功,都是大王识人善用。”却见赵政不满地望着她,芈泽心中一凛,便问道:“大王为何这样看着我?”

一辆轺车出了咸阳宫,径自驶向城西。到了一处隐蔽的巷口,从车上跳下一男一女。男子对着车夫嘱咐了几句,随后便携着那女子朝街市中走去。

芈泽将盒盖掀开,从中拿起一颗对着日光细看,点头道:“颗颗晶莹圆润,光彩夺目,实乃罕见珍品。”

糟糕!芈泽在心中哀叹:自己下意识回踢了出去,没想到竟然踢到了人!真是罪过!

说着两人便要吵起来,赵政眉头皱起,说道:“两位爱卿莫再争论了,此番寡人便判个平局吧。如此仲父与长信侯便皆有赏赐,不知可否平息二位心中怨气?”二人于是点头称是。

嫪毐轻蔑一笑,侧头说道:“那倒不必。本侯正值壮年,身体自是康健。话说回来,本侯既侍奉太后,自然当尽心竭力,不过还是不及相邦大人为大王分忧之劳苦功高。”

这个陪伴了自己十九年的乳母,也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却是个极为稳重的。她总是如此温和慈善,淡雅得就像生于幽谷中的兰花。

【注3】历史上应该是黄歇提的建议。“楚考烈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出自《史记·春申君列传》。

“王后到底想说什么?”

芈泽一听,心中颤栗,便问道:“是何人要害大王,大王心中可有眉目?”

那少年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稚气未脱,看起来就是一个有些漂亮的小男孩。

不过祖太后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响,也得先问过芈泽本人的意愿。

她心中还在疑惑,就听赵政说道:“王后的雅言说得甚好,听不出楚国口音,想必是花了一番精力吧。”

十月里晚间微凉,回过神来,芈泽却发现自己背后渗出了一层汗珠。这赵政好可怕,竟拿她来试刀!他表面上无意责难,却还是借机震慑了自己一番。

这话一出,便引得旁边那位中年女子皱了皱眉。

自生辰那日后又过了几日,芈泽派殷佩去探听成蟜那事,得知赵政并未对其痛下杀手后,悬着的半颗心便放了下去。

不过今日她总觉得心神不安,右眼皮子跳了一上午。殿外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芈泽一时分了心,手中的铜针便扎破手指。

一滴鲜血落在绣布那歪歪扭扭的针脚上,殷红渗入,晕染开一片浅浅淡淡。她顾不得指尖的疼痛,将竹绷子放下,看向身旁的殷佩。

殷佩略一点头便转身欲去应门,只不过她还没走出去几步,便有一人横冲直撞着进了内室,直接跪倒在芈泽面前,哭喊道:“王后速去见大王最后一面吧,再不去可就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芈泽面色一怔,待看清眼前之人的样貌和打扮之时,又面色一变,猛地站起道:“快引路!”

李宦侍挣扎着起了身,抬袖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和鼻涕,轻轻点了点头。

这不是芈泽第一次去赵政的寝殿,但无论是之前的哪一次,她都从未像现在这般殷切地盼望着,盼望着眼前的道路能再短一些。

“前几日大王他在雪地里躺了一宿,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湿的。”李宦侍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气喘吁吁地追赶着芈泽的脚步,说道:“前日下朝之后便昏了过去……”触及芈泽凌厉的目光,他心虚地继续道:“……如今太医们都说是药石无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