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也不要抽烟了,行吗?”

无风的午后,只听见树叶“沙沙”的声音在为这个地方伴奏,很奇怪,这里没有舞步,没有酒杯的互敬,没有值得庆贺的事,只有爷孙俩蹲在树下的静默画面。从那个画面中,不时飘出白色的语气,只是没人说话。我和爷爷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一定要适应沉默,我更喜欢在秋天的傍晚倚在妈妈穿着花色睡裙的身旁。

爷爷自从来到我家,烟雾就和他本身一样牢固存在着,有时看到某处的烟盒就会想一想他在什么地方,每当看到爷爷本人,又会不由自主地想一想他把烟放在了哪里。他给了我兔子,然后就一直住在我家,似乎就算是和孙女打了招呼。为了上学便利,多数日子我是在外公家度过的。在兔子还活着的时候,放学回家偶尔能从它们石榴般的眼中,被提醒以“爷爷来了”这个事实,后来它们死了——也许不该这么对比,但最直观的事实无非如此——爷爷还矍铄地在院中抽烟,和那些金色的叶子一起。

白色的,软绵绵的,像棉花糖一样的生命的存在,似乎能被挑在木棍上,然后等待某只舌头来舔。类似这样以群体出现的生命,是不会牵扯出死亡的。我想,它们有保护彼此的能力,像这样贴身拥挤的生活,是很难有不安全因素的。

在下雨天,一切心,谈话内容,甚至不久前的所思所想都一览无余的暴露在此,我想到它们,被雨水打湿身体的样子。如果还是在家里被我饲养的兔子,大概是受一丝风寒和饥饿都令人心痛的,而现在它们就像一片树叶,一览无余地被风雨洗礼,在垃圾的恶臭中更加湿闷,腐烂的也更迅,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了妈妈不久前买回的忘记放回冰箱,第二天变质的薄片肥牛。我偷偷潜入自己的房间,透过大开的窗户,望向垃圾站所处的位置。

“在垃圾站,清洁工今天没在”,我简短地回答,“外公,你在那里见过一只栗色毛的小猫吗?”

“不想活着了,想一想就能死吗?”我惊奇地回以外公的解释,“难道死不是别的什么东西造成的吗?除非有人想杀了兔子,或者它们本身生了病……”我说,对于意念就能自主结束生命的说法,实在无法接受。

一个人,一件事——总之,我再也没有机会那样纯洁地无私过了。

唯一使幼儿园与外界隔绝的依据是那一道铁栅栏。又不像栏杆,更像是镂空的围墙。几株牵牛花常年趴在铁杆的缝隙中,随意伸缩,随意走动。它们生长紫色的花儿,有时也拿出偏粉色的来惹眼。在为数不多的能够在院子里自由玩耍的机会中,我很想从那里翻过去回家——如果骨骼再细小一些,钻过去更好——像个勇士。我在心中设定了无数场冒险计划,想象自己扒出一条逃生之路的英勇。或者类似于丛林冒险的游戏,有野兽在身后追赶,那是一头饿了几天仍巨大的野兽,没时间分辨它是老虎还是狮子,没时间想象它会从我的哪个部位先下嘴。这些一一不敢,即使目前眼前仅仅是一道爬满牵牛藤的铁栅栏。

我喜欢花儿,而它们却不在那个范围内。我喜欢的是见不到的花儿,哪怕是最普通的雏菊。很显然他们并未提供这样的环境——像真正的森林应具有的复杂、清新和危险。我只是在为数不多的自由活动的时间内,从被染成橘色的滑梯的顶端下滑,再上去。

身边也有别的孩子在做别的游戏,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很满足,在那些仅仅目睹就腻味的设施下,这些孩子中也包含他。他在一个不需要外力推动的秋千上,一上一下的自娱自乐。秋千旁是滑梯,橘色地扎眼的地,即使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令人心生烦闷。也许是过于专注游戏本身的细节,心什么的则放在远处,和一些家庭在阳台上晾晒的衣物一样。这样反复进行上下的行为,在心足够的冷静下,似乎也不是多么难以忍受的事。有时秋千起飞的高度和滑梯滑行到中途的高度会有少于一秒钟的交汇——如果我双手扶住滑梯两旁就能搞定的话。

每当那个行为成功——通常需要借助巧合,无疑都会觉得重复上上下下的举动是值得的。那孩子总是沉浸在秋千的魔法中——而它什么感动也带不给他——我坚信。之所以如此虔诚的玩耍,是因为还不够了解眼前之物。一片木板,一截普通的麻绳,都让人如此着迷。当然,如果我不说,他们一定也会认为我对滑梯有独钟——这是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猜测,在这个年龄段和所处境地,大概也只能如此。牵牛花随意挤兑阳光,如果风有形,它一定也会如此。我总是见不到它正在与之较量的无形之物——微风中牵牛花时而颔,时而摇头的样子令人神往——有时我真相推翻一切眼见画面,去它们的根部问个明白——花儿是否像自己表现的那般开心,是否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欣然与风打成一片。如果仅仅是为了配合这里的氛围,那么着实没有必要。

我想我不需要它的施舍,也能调整自己的心,不仅仅因为我在这里的时间很久了,其相熟度已经不会让我对任何生于此的事恼怒,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它们也不全是凭借兴趣才立足于此的。我仅仅是在这里度过一个阶段——在往后的时间中,这个阶段就像结粒,只有手指碰到那里才会想起它的存在。也许会稍显悲哀——一旦这种预知达成,任何绪和偏执都会蜷缩在那个结粒中,相比于不易被觉的本体,就更像是默不作声的存在了。

也许吧,不止是现在的我的样子,连保持现在的样子的我记住并企图珍惜的人也都被浸染成水墨一片,继而成为日后喟叹笑的飞尘。

这真可怕,我想。看着并不像是能够创造那些可怕事的自己目前的双手,以及身上的服装,无一都向乖顺的方向生长,一路生长下去安全无疑——摇摇头,无论如何让人也难以相信。我还在秋天微微渗骨的风中,不顾头整齐地玩着滑梯,一会儿就将回教室,晚上将被外公接回家,家里有一顿我依然能参与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