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已是用了全力,他他他……少女心中骇然,狠狠瞪了他两眼,脚下越用力。快了快了,女孩子的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岳清、岳湘年纪只有十一二岁,平日十分娇养,正是好动爱玩的年纪。闻言都笑盈盈的看着丫丫,等着堂姐带她们出去玩耍。傅好明比她们大不上两岁,也是个淘气的,眼睛忽闪忽闪盯着丫丫,分明在说“好表姐,快走快走。”

谢四爷徐徐起身,走了过来。何离快活的拿起衣衫比在自己身上,“玉郎,好不好看?”是小七做的呢。把小小人儿抱在怀里疼爱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弹指一挥间,小七都知道孝顺爹娘了。

“哪有?”丫丫笑着摇头,“小哥哥才埋头背了两天书,外公和阿爷都心疼坏了。外公跟小哥哥说,咱们这样人家,不可去考科举,与士子争名。”一向大大咧咧的傅深,语重心长跟张屷讲道理,“乖孙子,进士三年考一回,一回只录取三百名。多了你一个,寒门士子便少一个。”人家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金榜题名。你又不是没有别的出路,挤什么独木桥。满京城看看,哪有公侯人家子弟考科举的?都是走武路子。

沈迈在旁心痒痒,招手叫了名侍女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话。侍女会意的点头,过了一会儿,从内宅走过来,不知将一件什么样的物事交在沈迈手中。沈迈乐呵呵说道:“这是阿爷的库房钥匙。小阿屷、小不点儿,你们拿着,自己翻腾去。”相中什么,要什么。

谢骑年脸色一暗。若谢家没有分家,自己当然是要从灯市口大街嫁。灯市口大街谢宅,府中住着一位侍郎、一位翰林院侍讲、两位青年有为的举人。如此,自己也算是从侍郎府嫁出去的,颜面上也有光。如今可倒好,分了家,自己要从北兵马司这小宅院中出嫁。世人说起自己,便是“谢主簿的女儿”。在京城这地界,一个从七官的京官,可算什么呢。

“休想!”申氏霍的站起身,变了脸色,“阿喆,娘便是给你续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也不许那丧德败行的谢氏进门!”当时稀里糊涂的,后来什么都想明白了。阿喆前脚拐她去江南小筑不成,后脚江南小筑便成了窝藏失踪少女之所!若说这事与谢绮年无关,谁信?!这般狠辣的女子,娶进门来定会家宅不宁,万万不可。

谢流年连连点头答应。祖母,您快别用谴责的目光看我了,我快后悔死了。您知道一而再再而三输钱的感受么?死的心都有啊。要是知道会输的这么惨,我才不装肚子痛留下打牌呢。

谢瑞年正羡慕着,可巧丫丫领着吴萱、吴芃冲她们走过来了。彼此行过礼问过好,丫丫请她们一道去了流音阁,“既能看景,又能听戏。”流音阁建在湖畔,戏台搭在湖中央的亭子上,借着水音听曲子,分外清雅。

太子自嘲的笑笑,“儿子先是答应了母亲,待回到寝宫之后,左思右想,十分不妥。阿嶷禀性骄傲,如何甘心居节为侧妃?儿子寻思了数日,又去恳求母亲,请她勿要委屈了阿嶷。”我是打错过主意,可后来改了啊。

回了恬院,却休息不了:谢瑞年和谢锦年都在,二人均是一脸兴味,“小七,今儿你到南宁侯府,见着陛下了?”被锦衣卫重重包围,好不好玩呀。

张雱顺着皇帝的目光看了过去,乐呵呵说道:“这是内子的手笔。她是小孩子脾气,最爱胡闹,硬写了这对子挂上,还说‘要做坏人,宜年轻时做’。惹的岳父大人好一通教训。”这不胡说八道么,不论年轻年老,都要做好人。

温润的白瓷茶盏中,片茶清汤透绿、清清爽爽,没有一丝的浑浊。饮入口中,顿觉嫩茶香气,沁人心脾。谢锦年斯斯文文放下茶盏,赞道:“余味无穷,齿颊留香,好茶!”

一个一个全成书法家了,张雱和解语相视一笑,心中温暖。长子次子都由祖父辈精心培养,年轻虽轻,城府尽有。丫丫秀外慧中,敏于言,敏于行,惹人喜爱。唯独小儿子最天真没心计,却也因为心心念念要照看小不点儿,一日比一日更像个大人。

张屷等她写完后,替她收拾好笔墨纸砚。谢流年冲他扬起笑脸,“张乃山,你对我真好。”张屷认真的点点头,“男人就该这样。”爹爹说了,男人要对自己媳妇儿好。

女儿俏生生立在厅中,张雱一眼望过去,有些失神。丫丫渐渐长大了,活脱脱一个小解语,形似,神更似。母女二人一般的清丽出尘,一般的胸中有沟壑。一家有女百家求,求娶丫丫的,偏偏是那么一户人家。

她不是自愿的,是被武力所迫;她虽然没有以死明志,但是她反抗了,没让歹徒得逞,还是清白之身;她自知愧对谢家,愧对亲人,愿意到庵堂苦修,以赎罪过。

“绮儿,你先回去。”丁喆依旧是深情款款的模样,“等我家中俗务一毕,便会上门提亲。”你放心,我是有始有终的男子,不会抛弃你的。

“他把我和哥哥都留下了。”谢流年更熟悉谢四爷,想的更周到,“可见他并不是胜券在握。张乃山,我爹爹如今一定正在作难。”原以为把谢绮年留在谢府已是万无一失,谁能想到二小姐豪放至此。她这一出走,可坑死人了。旁人且不说,人是在灯市口大街没的,三太太先要闹翻天。

谢绮年微笑,“五妹妹,绣花要静下心来方好。”谢瑞年这性子,大大咧咧的,可能根本坐不下来,哪能绣出有灵气的花朵蝴蝶?

点心铺子,熟食铺子,书坊,字画铺子,笔墨纸砚,脂胭水粉,以至于时新衣料饰,一一逛了个遍,买了个遍。回谢府的路上,谢四爷浑身不舒服:小七坚持要现拎着东西走,马车上放了半车瓶瓶罐罐、大小纸盒。

“母亲,旁观者清。”大皇子浅浅一笑,“徐皇后久居高位,未必有忧患意识。”本朝自太祖皇帝开国起,便是嫡庶分明,“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徐氏以元后之礼入宫,一直稳坐皇后宝座,她可能从来没想到过小九将来有可能坐不上那把椅子。

唐大夫来悬丝诊了脉,满面笑容拱手道喜,“已有两个月身孕。”命管事的捧上大红包,送了唐大夫出去。大太太拉住沐氏的手,嗔怪道:“有多久没换洗了?不早告诉我。”

“这先生真不坏。”谢流年回静馨院后也夸奖,“说出来的都是人话。”这年头,不容易啊不容易,多少老师说出来的都是鬼话、屁话,要女孩儿按照女诫做人,做个木偶。卓先生可不是,她讲课向来有理有节,既引经据典,又灵活变通,不会死搬书本。

韩老太太也在紧锣密鼓的查证,“看守的丫头哪去了?还没找到,还没找到?找到了,被人从背后打昏,扔在阁楼中?”无端被坏了事,沦为笑柄,韩老太太眼中要喷出火来,“废物!要你何用!”在韩家你还能被人暗算了,真有出息!

谢四爷浅浅一笑,“阿离怎生谢我?”他才刚沐浴过,只穿着雪白的中衣,乌羽一般的长散在枕边,令人心中一阵阵悸动。何离斜睇如玉郎君,媚眼如丝,“我不领情,玉郎是为了棠儿和小七……”话未说完,嘴唇已被封住。何离心中一阵迷惘,谢四爷一手抱着她,一手摘下帘钩,纱帘泄地,娇柔旖旎,无限春光。

“为什么呀。”

一说起这个话题,在场的老、中、青三位贵妇全来了精神,兴兴头头议论起,“哪家子弟配得上?”把老亲旧戚人家十五六岁至二十岁的未婚男子细数了数,议来议去,韩老太太、四太太母女二人均觉“靖宁侯府家老大很好”,岳泽在靖宁侯府孙辈中排行老大,相貌英俊,沉稳能干,真是女婿的上上之选。况且韩家和靖宁侯府是姻亲,亲姑母做婆婆,定不会亏待阿鸾。

在四太太的心目中,谢锦年是世上最好看、最温柔、最孝顺、最能干的小姑娘,比什么瑞年、流年都要强上百倍千倍。孩子,是自己的好。

门后挂着一个靶子,谢四爷拿起小飞镖一支一支掷了过去。掷完后,何离默默无语走过去,把飞镖全部拨下,交到谢四爷手中。

不会再来新人了,自己不会多个姐妹,四太太心中大定。谢四爷跟她温存了一会儿,晚上还是起身去了溶月院,“两三年没陪她了,过意不去。”你才到京城之时,我也是天天陪你的。

谢锦年礼貌的笑笑,“九表姐是客人,应该的。”你是外孙女,我们是孙女,不一样的。我们是自己人,你是客人呢,自然应该待你客气些。

“大哥,还打不打人了?”

“阿凝,劳烦妹夫再收位弟子可好?”韩氏柔声央求,“澄哥儿自小也爱书法,只可惜未遇名师。若妹夫能指点他一二,澄哥儿定会受益匪浅。”澄哥儿若日日和泽哥儿一处舞枪弄棒,自然想从军。若常常和延哥儿一处读书写字,说不准便安生下来,想做学问了。

我是做错了事,那又怎么了?难道大房、四房没做错过事不成,自小到大有人替他们遮盖罢了,都欺负三爷不是老太太养的。三太太愤愤不平的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小阿屷也不要。“我往后考状元。”如果做了侯爷,只能入武职,不能做文官的。小张屷一开始是逼着张雱考状元,后来改了,“我自己考!”不跟您费这个劲了,我自己用功去。

“我是小人”,谢四爷跟何离对视一眼,各自觉着好笑。真真是孩子话分外有趣,会拿“小人”对“大人”。傻小七,“小人”是骂人的话,知道不?

徐皇后心中很有些欣慰。弟弟虽然是个不晓事的,所幸抒儿自小聪明伶俐,秀外慧中,善解人意。徐家有抒儿这样的姑娘,是幸事。若抒儿入了皇上的眼,那便更好了。

说是过生日,其实根本没请外人,只有南宁侯府自家人,再加上岳培、安瓒、傅深。知道谢四爷不爱听戏,也没叫戏班,只在大花厅中摆下酒席,烫上陈年梨花白,慢慢喝着。

谢流年小狐狸般狡猾笑笑,神气的拿出一个小小巧巧的一品清莲荷包。这么小,能装什么呀,谢延年、谢棠年看着那个跟她巴掌差不多大的小荷包,心中好笑。

到了杜府,已是贺客盈门。知客的管事迎到街头,“张夫人,大公子,二公子,大小姐,这边请。”殷殷勤勤请解语和丫丫上了小轿,沈忱和岳池在旁跟着,从一排排的车轿当中曲曲折折进了杜府。

大儿媳方氏抿嘴笑笑,“娘说的是。极该把小妹接到京城,跟妹丈团聚。”儿媳妇要孝敬公婆是不错,可哪家父母不钟爱儿女?让做官的儿子单身在外,做父母的岂不心疼。便是有妾侍在,一则妾侍见识短减,服侍不周;二则妾侍不能出面应酬上司夫人、同僚太太,于妹婿前程大大不利。

软的也不行,硬的也不行,那是真不行了。谢流年撅了会儿小嘴,生了会儿闷气,抬起小手臂呼喝着,“驾!驾!”学着马车夫的样子、声音,似模似样的。

谢瑞年很眼谗的样子。谢流年送了她一对小白免,“剩下的,咱们一齐养。”反正在一处住着,一齐养呗。谢瑞年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谢流年还不到三岁,年纪太小,被勒令只能旁观,不许动手。只能眼巴巴看着。看着一串串美味鲜肉、鲜鱼烤好后,端上大人的餐桌,香气一阵阵袭来,肚子咕咕叫,于是她口水流出来了。

南宁侯府。张屷拉着解语参观他的洗心阁,“娘您帮我看看,这么布置好不好?”他最近新接收了不少精巧美观的器物,有岳培送的,有傅深送的,也有沈迈和安瓒送的,帮他把洗心阁重新布置了。

谢有年站在大太太身边,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是一对母女。她和大太太生的极像,都是面如美玉,眼如秋水。穿着秋香色宫花缎褙子,月白长裙,静静站在那里,像夏日清晨带露的荷花般清丽。

三太太先动了心。“太康到底出众人物不多。”跟绮年细细盘算着,“若是到了京城,天子脚下人杰地灵,说不定我绮儿的姻缘便到了。”谢绮年已是即将及笄,要早做打算。京中现放着祖居,放着一个做侍郎的大伯,不投奔他们,投奔谁去?

解语更衣毕回到花厅,闲闲喝了一回茶,叙过家常。“两位小姑娘真是可爱极了。”把谢锦年、谢流年拉了过来,好一番夸奖。四太太见她夸奖谢锦年,嘴上虽是谦虚着,心中甚喜。

“贵府长公子这样的家世,这样的人才,真是难得一见。想必已是定下了亲事?不知哪家小姐有这福份。”三太太眼角含笑,满面春风。

和妻子内心的惊涛骇浪不同,谢四爷从里到外淡定的很。他和张雱一家子早已认识,倒很欣赏这家人的真性情。“盗亦有道”,沈迈这位前盗匪,张雱这位曾流落江湖的侯爷,比很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多了。

“绮儿,我看这人还过的去。”三太太见过岳泽,心里乐开了花,“虽是没爵位,好在父亲能干,将来便是靖宁侯府分了家,日子定也不差。”想的很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