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今日四位祖父全不在府中。沈迈和傅深闲来无事,到郊外打猎,“给丫丫逮几只小狐狸。”沈忱、岳池也跟着凑热闹去了。岳培和安瓒同去悯慈寺,寻方丈大师请教佛法。所以,出面迎接皇帝的,只有张雱一个人。

张屷外祖父安瓒、外祖母谭瑛都是很有闲情逸致的雅人。张屷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倒是知之甚详,彬彬有礼的附合,“极好!用此笺书写,运笔流利,不滞笔,不拒墨,字迹黑亮如漆,更富神韵。”

沈迈舞剑,傅深耍大刀,张屷坐在桌案旁正襟危坐观看。岳池笑吟吟过来了,“小阿屷,不用这么麻烦吧?我怎么听说,就是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白云,也能悟出书法来。”用不用这么费劲呀。

“唉,你听说了没有?怪不得前两日一直搜不出人呢,原来少女们被掳走后,都关在一个名叫江南小筑的地方。那江南小筑的主人丁喆,是申府尹的亲外甥!”“真的?这事何等重大,申府尹也敢包庇?枉顾国法!”不到一日功夫,这谣言在京城已是尽人皆知。

沈忱和岳池凑了过来,一脸兴味,“娘亲都说了没法子,那是真没法子了。小阿屷,你认命罢。”你小子算不错了,媳妇已经有着落。看看你两个哥哥,尚且形单影只。

谢流年盘腿坐着,小脸一本正经,“爹爹,我书房缺幅对子,回去后您替我写一幅,好不好?‘不敢妄为些子事,只因曾读数行书’。”男子也好,女子也好,都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谁能任着自己的性子做人做事,完全不顾社会规则?哪怕只是为了父母亲人,也要有所顾忌的。

谢绮年此时羞愤欲死。他陪了多少小心,说了多少甜言蜜语,自己方不顾名节要跟着他,如今他要入值宫中!四叔来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一般无二也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我算什么,我算怎么一档子事。

大太太满脸疲惫,吩咐:“看好她。”三房女儿已经丢了,太太莫再出什么岔子。怀文恭谨的曲膝,“是!”看好三太太这件差事,倒是容易的。

自从住到灯市口大街,门禁森严,已是多日没见过他了。谢绮年烦燥的站起身,在院中踱步。若拖延下去,自己年齿渐长,再也等不得了!若再拖延下去,怕是要被谢家随意配了人。

出了店门,青年人不是走向自己的黑漆平顶马车,而是走向朱轮华盖小车,一脸温文尔雅的笑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原来他不是买来自吃,是送人的。

“可是,小九好似也中意张家大小姐。”静孝真人心动过后,却又下了气,“莫说待张大小姐与众不同,便是待南宁侯府诸人,也是客气异常。”对徐抒这亲表妹倒一直是淡淡的。

有时谢绮年也到灯市口大街谢府,给老太太、大太太、四太太诸人请安,给沐氏等人问好。看看三个小堂妹一个一个由丫头侍女们簇拥着上学、嘻戏,心中眼底,全是羡慕。想当年在太康,自己和有年、华年也有过这样的时光呢,那时自己快活的像只小鸟!

四太太处正兵慌马乱之时,谢府盼望已久的卓先生走马上任了。卓先生已是人到中年,却丝毫不见福,身段依旧苗条,脸庞依旧秀丽,声音依旧柔美动听。她衣着得体,举止高雅,讲起课来不疾不徐,温文尔雅,谢家上上下下对她甚为满意。

谢流年露出迷惘的神色,愣了愣,方陪笑答道:“是,老太太。”谢四爷浅浅一笑,“岳母教训的是,这丫头端的顽皮淘气。”父女二人容貌相似,言行举止,也极为相似。

谢流年响亮的答应一声,把庄票放好,金丝楠木盒交给何离保管,“爹爹,什么高雅讲什么。”张伯伯说了,输多少都不怕,输多少他给补多少。我有了经济基础,现在需要上层建筑了!

谢四爷又去了西厢。西厢只有谢棠年一人在,谢四爷拿过他写的字看了,“笔画细劲,棱角峻厉,真是英气逼人。”才夸了没两句,谢棠年笑着抢了过来,“您就甭笑话我了。”这么两笔字,可有什么好的。

“可不是么。”韩大太太方氏一脸舒心笑意,“生下来的时候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如今好了,出落的亭亭玉立。”含笑望了望正陪谢锦年、谢柏年玩耍的长女,眼中有多少满意。

到墨耕堂练字之后,五姑娘谢瑞年小姑娘蛮高兴,回去跟生母萧姨娘炫耀,“四叔父夸我了!”谢四爷极少夸人的。又从怀中拿出雪白手帕包裹的两块精致点心,“给您的!可好吃了。”

“菱香榭的事,是冲着小樱,还是冲着咱们小七?”谢四爷清澈眼神看着何离。何离苦苦一笑,“玉郎,这都怪你。”一个男人生这般好看做什么。

“我公公那个人,疼庶子更胜过疼嫡子,连庶子媳妇的家人都乐意照顾。”南阳侯府有这么位侯爷,做人儿媳的好意思不提携“侄女”么?少不得带她们四处走走。至于旁的,那可管不着。兜揽她们的终身大事?闲疯了不成。

郁妍跟谢老太太可还客气什么,自然是笑纳了,“得,总算没白开一次口。”回头冲着三个小表妹淘气的笑笑,举起手腕炫耀,“外祖母赏我的!”眼气眼气你们。

晚上沈忱和岳池也回来了。岳池殷勤询问张雱,“爹爹,从前我才学骑马的时候,您怎么没带我去看看绿萼梅花?”要是去看了,没准儿我也能遇上一个小不点儿,从小看着自己媳妇长大。

韩氏掩饰不住眼中的羡慕。小堂妹嫁了倜傥风流的翩翩才子,能与夫婿朝夕相伴。又育有两子一女,儿女双全,比自己强多了。自己夫婿常年在外,又只有两个儿子,膝下并没有女儿承欢。

“你往后若敢对老太爷、老太太有一丝一毫的不敬,若再敢惹两位老人家气恼,苗氏,我定会休了你!”谢三爷很有些杀气腾腾,“到时,舅兄求情也好,绮儿之儿哀恳也好,我都不会心软!”

张屷转过头不看他。外公最喜欢捉弄小孩子了,不厚道。沈迈护短,跟傅深不愿意,“读什么书,写什么字,我家阿屷才用不到。阿屷啊,你长大以后做个侯爷好不好?”侯爷比正一品大臣品级还高呢。

何离端过来两杯清茶,放在一旁的大紫檀案几上,“小七乖乖的,定要好生学。你爹爹是书法名家,多少人想向他求教却不可得。”你两个哥哥也是他教的,都是规规矩矩听听说说的。

徐皇后身边的稚龄少女嫣然一笑,“姑母,皇帝姑丈真是圣明君主,很是勤政。”自己十天半个月的进次宫,十回倒有九回见不到皇帝姑丈。不是在议事,便是在批奏折,极少宴饮享乐。

何离放下粥碗,温柔哄着谢流年,“乖,吃饭好不好?”再不吃就凉了。谢流年摇摇头,可怜巴巴的样子,“不要吃。想祖父祖母了,吃不下。”何离一时没了主意。

会钞的时候,她傻眼了:那个红包哪够啊,只够个零头罢了。这个年代的饮食业很好赚?一家人吃顿便饭而己,居然要这么多钱。

推来让去,最后黄侍郎收下八万两银子的庄票。一应家什器物悉数留与谢氏兄弟,黄侍郎乘了宽大马车,盛带仆从,从从容容起程回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还是回乡的好。

他从年轻时便是如此!说出来的通不是人话!韩老太太瞪了丈夫两眼,气哼哼上床歇下了。这人年轻时是个书呆子,如今年纪一大把做了祖父、外祖父,他还是个书呆子!

没几日,礼部出了告示:四月十八日殿试。谢大爷手持三年前的进士卷子来寻谢四爷,“玉郎,临时抱佛脚,你再多看几日书,多默几篇时文。”殿试是皇帝亲自出题,或者问“知人”“安民”或者问“王伯之道”“治国之道”。谢大爷把三年前的殿试策问拿出来,“……子诸生皆学古通今,明于王道,宜有以佐朕之不逮者。其各殚心以对,毋泛毋略。朕将采而行之。”问的是以为君与持盈保泰之道。

临走时,谢流年获赠蓝孔雀一只,绿孔雀一只,白孔雀一只,锦鸡一对,白狐一对,梅花鹿一对,小白免一对。谢四爷看着这一堆活物,嘴角抽了几抽。成了,小七往后更有事做了。光是照看这些个活物,就够她忙活的。

“……如此,咱们要了铁炉、铁叉、铁丝签儿,到园子里烤新鲜鹿肉、羊肉去……”沈忱这么一说,岳池、张屷、谢延年、谢棠年都点头,这主意不错!又能吃又能玩。

谢流年鼓起小腮帮子,认真想了会儿,方说道:“介于高兴和不高兴之间。”要说不高兴吧,那倒也还不至于,郁家上上下下待客都是客客气气。要说高兴,那也不至于,没有感受到令人宾至如归的热诚。

谢松年、谢鹤年都是高大俊朗的年轻人,有着浓浓的书卷气。“虽然在京城这声色犬马之地,倒没学坏!”谢流年规规矩矩行过礼问过好,抱在何离怀中胡思乱想。

“还有六表弟和七表妹。”岳澄很是古道热肠,连带对跟他无甚干系的谢棠年、谢流年也下了“请”字,“你们两个也是一样,表哥带你们玩遍东城西城!”

“张乃山,你很烦!”谢流年被个小屁孩管住了,心中不服气。谢四爷跟何离管头管脚的也就算了,那是亲爹亲娘,你凭什么呀。

彼此都不熟悉,见面难免有些尴尬。好在解语平易近人,亲切随和,四太太手腕圆熟,谈笑风生,气氛倒也热络。说说时新的衣服饰、胭脂水粉,说说膝下的儿女,儿女们幼时的趣事,人人有话说。

“姨母,您把我日用之物带上,今晚我跟池哥儿睡。”临出谢府,岳澄要求着。他和岳泽到了逸园肯定就住下了。岳泽要跟沈忱打架,他要跟岳池打架。四太太抿嘴笑了笑,答应了。

谢锦年又乖巧的叫了“表的”,谢流年不肯再叫了。这种半大孩子最烦人,懒的理他。眼前这岳泽岳澄是张伯伯的侄子么?跟张伯伯不怎么像啊。

解语把幼子幼女揽入怀中,笑盈盈答应了,“好啊。”祖父、父亲、兄长一起离开,两个孩子说不准心里会害怕呢。晚上陪两个孩子读书、写字、玩耍,上了床给他们讲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海的深处,水是那么蓝……”

谢老太太自是极力赞成,“官有什么好做的?不去。”自家有长子在外支撑门户已足够了,做什么把幼子也搭出去?可不是闲的。

“还有那个贱丫头,真是可恶该死!”三太太想到谢丰年,头都昏了,“天生的下贱胚子,居然也摆出个小姐样儿来,唬谁呢?”

四太太抿嘴笑笑,“依我说,那杜家公子能娶到咱们谢家嫡长女,才是有福气。”杜家不错是世代簪缨,谢家也不差着什么,正是门当户对。

夏天来临时,谢流年爱上了戏水。晚上洗澡时常常猫在水里不肯出来,“再洗洗,再洗洗。”躺在水中好似很享受的样子。何离跟谢四爷商量过后,索性给她换了一个大大的香樟木盆子,洗过之后由着她在水中玩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