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何离精乖,不上当,“玉郎比我还疼小七呢。”谢四爷不理会她,抬手解下帘钩,如梦似幻的银红色软烟罗纱帐摇曳至地。“阿离,如此良宵,岂能虚渡。”应该温存缠绵,合二为一。

谢四爷不讲了。把书扔到一边,捉住女儿盘问,“小七,书从哪里来的?”也是张屷那臭小子?胆儿真肥,敢给我闺女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圣上赐美女也好,同僚赠妾也好,南宁侯全部推了不要。南宁侯夫人能令丈夫做到这一步,是她的本事。你若想学她,只能设法令四爷也“不要”,而不是拿妾侍姨娘作伐。

四太太满心感激,“可不是,记岔日子了。”以为是明天呢。让婆婆以为自己记性不好,遇事忙乱,总比让婆婆以为自己不敬重大姑奶奶、不把大姑奶奶放在心上要好。

这个时代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是所谓的包办婚姻。包办婚姻可能产生很恩爱的夫妻,也可能产生很冷漠的夫妻,或者貌合神离的夫妻,都是正常的。不过夫妻是否恩爱,对妻子的地位并没有决定性的影响。规矩礼法保证了正室的地位,不管丈夫是不是爱她,都要给她足够的尊重,都要给她管理内宅、教养女儿的权利。

四太太微微一笑。延儿爱读书,这本是令人欣喜之事,可若成了书呆子却又不好了。他心性太过纯良,对庶出的弟妹毫无芥蒂,待谢棠年可以说是友爱,待谢流年可以说是宠爱,跟待锦儿也不差什么。

谢三爷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绮儿,带之儿下去歇息。”看看眼前这母子三人,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让人心中好不恼火。谢家究竟亏待了他们什么?

最后,谢家兄妹三人一起去了洗心阁。谢流年爬上大圆床舒展着小肚皮甜甜蜜蜜睡午觉,剩下四人坐在厅中打牌。“可好玩了,真的。”丫丫很热心的推荐纸牌,“很好学,小不点儿学两遍便学会了。”小妹妹都能学会,哥哥还用说么。

五月十六,一百多名文官不约而同跪在左顺门外,要求皇帝“早立太子,以稳民心”。众官员伏阙大哭,宫廷为之震动。

皇帝若无其事的坐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大皇子和丫丫一前一后走进殿中。行过礼,大皇子笑道:“阿嶷到底是小孩子家,还从未见过仙鹤生病呢,生生给吓着了。”到如今脸色也还是不对。

“大哥说的是。”谢四爷微笑应了,“咱们便是如同往日一般,以不变应万变。”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

沐氏也笑笑,拿过新居的图样给谢松年看,商量着自家住哪处好,房内要如何布置陈设。谢松年跟妻子头并头看了半晌,都中意“桂苑”,一个院中种满桂花的美丽庭园。

谢有年体贴的为大太太续上热茶,“娘,您莫要事事亲力亲为,这不还有大嫂么,您多教教她。”有儿媳妇了,该用就用。

“你们,你们……”遇上这么不配合的父母,谢流年心中大叫“遇人不淑”。跺了跺小脚,下了凳子上炕,不依不饶追问,“我说错了么?我没有身价倍增?”怎么会。

当年自己嫁入谢家,丈夫房中也是有两个从小服侍到大的通房丫头。自成亲后夫妻恩爱,伉俪情深,那两个通房丫头备受冷落,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自己,算是没吃过通房丫头的亏。

张雱陪着谢四爷到洗心阁时,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么幅景象:谢棠年手中握着本书卷,坐在窗下静静翻看。前方大圆床上谢流年只露个小脑袋,睡的正香甜。

回身从马车上接下两个眉目秀美的男孩,最后抱了一个小女孩儿下来。这小女孩儿虽是年龄尚稚,却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着实是个美人胎子。她冲着年轻公子甜甜一笑,“爹爹。”

接下来的几天是来来往往的拜亲访友。谢流年抱在乳母怀中,跟着父兄一一造访南阳侯府、南宁侯府等处。每到一处都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很唬人。

谢流年这一世头回出远门,兴致好的很。一路上或是抱在谢四爷怀中,或是背在谢棠年背上,指指点点,看尽沿途美景。反正她小小年纪,衣食住行全部不用她操心。对外交涉的事自有两名管事负责,内中大小事务何离处置的有条不紊,谢四爷只管带着儿女们享清闲。

谢流年得意过后,甜甜蜜蜜入睡了。何离安置好女儿,回到里间。谢四爷穿着白绫里衣躺在床上,脸色如玉,乌黑长散在枕上,静静看着她。

四太太出自名门,风度礼仪极佳,谈吐高雅得体。她对眼前这位大堂姐的弟媳妇,现任南宁侯夫人,内心中又有些看不起,又微微有些羡慕。看不起她家中竟有四个爹,三个儿子竟然分别姓三个姓,夫婿还是外室子。可又羡慕她夫婿英勇善战,功成封侯,且膝下三子一女全是嫡出,无异生子。

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不如等到孩子长大之后再为择配。虽说自定亲至成亲短则一两年,长则三四年,变数也许还会有。可比起自幼定娃娃亲,已是好的太多。

当年在闺中时,姐妹们都暗中羡慕大堂姐嫁的好,“靖宁侯府门弟高贵,夫婿一表人才,待她又温柔体贴,无异生子”,羡煞众人。如今可倒好,大堂姐夫岳霆三四年前出镇辽东,虽是位高权重,却是三年才回京一次。夫婿再英伟,三年光景夫妻们才能见一回面,跟牛郎织女似的,可有什么好的呢。

二人正说着话,小丫头过来禀报,“二小姐,三小姐,家里来了远客。是四太太娘家两位外甥,从京里来的。”谢绮年忖度着,既是来了亲戚,怕是二太太和三太太都要出面待客,该备些表礼之类。便起身告辞,谢华年也是一般想法,并不多留。

金昱成忙伸出袖子去擦眼泪,“没事没事。”擦到一半停下了,陪笑说道:“张大帅,忘记跟您说了,傅侯爷、岳侯爷跟皇上请了假,要离开京城来梅溪,该是快到了。”自己是领了圣命即刻离京、日夜兼程,那两位怕是要晚几日方能到。

三太太降不住丈夫,弄了一屋子莺莺燕燕,谢老太太还是不管。横竖这些妾侍姨娘只能在三房院中闹,到不了自己跟前。若三爷是自己亲生子,谢老太太定会命他“保养身子”,不可酒色过度。可三爷是庶子,谢老太太懒的操这份心。

腊月二十,三太太回到谢府。她消瘦了不少,憔悴了不少,“大约是饿的?”谢丰年不无恶毒的想道。心中虽是这么想着,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礼数周到。

谢丰年身上的疤痕不便请大夫医治。有天去萱晖堂请安时,谢老太太赏了两瓶玉容膏给她,“宫里出来的,番邦进贡之物,有奇效。”谢丰年感激涕零的道了谢,磕了头,陪着说了两句话就出来了,并没敢逗留太久。她有眼色,知道谢老太太只是心善,并不是喜欢她。谢老太太看她的眼神是怜悯,看四房的哥儿、姐儿时,才会满是喜悦。

俊美的小脸上,晶莹的汗珠不断滚落,墨玉般的大眼睛里满是诚恳和关切。谢四爷蹲下身子,任由他给谢流年带上银项圈。

晚上谢四爷来看女儿,何离舀出小荷包给他看,“四小姐送的,小七喜欢。”从前旁人做的都不要,怎么今儿改了?谢四爷看了两眼小荷包,沉吟道:“许是因为小巧?阿离,小七喜欢小小巧巧之物。”

谢流年睡醒后谢四爷想告辞,还是走不了:沈迈带着沈忱、岳池在院子中练剑,张屷、张嶷在一旁助阵叫好,小七也看上瘾了,坚决不肯走。“好太,要太!”

“何姨娘你这阴毒妇人,你眼红陆姨娘怀有身孕,特意从道婆处请了小人儿来咒她致她身死,可有此事?”三太太高高坐着,学着三爷升堂问案的架势,慢悠悠问道。

院中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门帘掀起,一名身材高大的丫头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人呢?三太太都等急了!”冲着两名粗壮婆子斥道:“何婆子,毕婆子,你们两个办差真是越来越不得力了!害三太太等着!”

“你不懂!”三太太只是大哭。这不是三房第一回死姨娘,也不是第一回死怀着身孕的姨娘。自己为什么要带着儿女回谢府?一则是三爷不许自己收礼,任上未免清苦;二则是三爷爱妾柳媚儿小月了。

因是灯节,故本家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有送她荷花灯的,有送她芙蓉灯的,或是小兔、小猴、小老虎灯笼的,做工精致,可爱有趣。谢流年频频点着小脑袋一个一个道谢,虽然只是花灯,不是金锞子银锞子那样的硬通货,可是礼轻情义重嘛。

如果张雱是正经靖宁侯府子弟,依礼节早该到谢府拜访。可他身份究竟是有些尴尬,是以只投过名贴,并不曾上门。

她说话就是这样,见着谢棠年就叫“的的”。没法子,“哥哥”的音她目前实在发不出来。何离教过她叫“姑姑”,她很乖巧的点头,“不不”。

何离自知理亏,满脸陪笑过来,柔声叫道“玉郎!”谢四爷低头,不理会她。

你跟我在这唠唠叼叼,有用不?我说了又不算。谢家最大的那个人是谢老太爷,不是老太太!万事有老太爷发了话方是有用的,自家在私底下把嘴皮了磨破了,也是枉然。

谢府正忙着。谢家老太爷六十大寿,宾朋满堂,又是酒又是戏的,热闹非凡。远在南京任职的二爷、在领县做县令的三爷也回来了,来来往往迎送老亲旧戚,亲朋好友,忙的团团转。

东昌侯沈迈曾为皇帝登上大位立下汗马功劳,又挂帅打退过东北的女真人,功勋卓著。虽是夺爵毁券,责令回乡思过,却圣宠犹在。因沈迈年老,特许“缓缓回乡,两年之内回到湖州便可”。所以,沈迈这返乡之路,可以很悠闲。

虞县令终于能在谢四爷面前得意一回了,“这有什么新鲜的!新鲜的在后头呢。这徐朗已是被酒色淘空身子的人,受了这场惊吓,挨了这顿打,两天之后竟然一命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