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们不知三爷要来,疏忽了些,求爷多担待。”看房子的是谢家老仆赖成,对着谢三爷满脸陪笑,点头哈腰。谢三爷笑道:“您老这话我可担不起,是我们来的匆忙。”

祖父们都是笑咪咪的。傅深想开口笑话张屷,被沈迈拉住了,“不许!我家阿屷脸皮薄。”可禁不住你打趣。我乖孙子又不是胡打海摔惯的,宝贝着呢。

静孝真人无声无息的落了座,两人默默无语,静静喝了一杯茶。或许是周遭异常安静,或许是室中有股好闻的檀香,皇帝心绪渐渐平静。

“阿嶷在看什么?生病的仙鹤有什么好看的?”青年男子一眼瞥见倒在地上的仙鹤,心知有异,面上却是毫不在意,微笑说道。

对谢大爷的担忧,谢四爷不以为然,“大哥,我朝自有祖宗法度,后宫不得干政。皇后不得干政,太后也不能。”莫说皇后太后,便是皇帝,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为所欲为。一个南宁侯府后面还牵涉着靖宁侯府、六安侯府、杜家和安家,哪里是说动便能动的。

沐氏很是奇怪,公公从前对这庶出的五妹妹并不上心啊。今儿是怎么了。跟谢松年略略提一提,谢松年不以为意,“大约是有年出嫁的缘故。”一向钟爱的大女儿出嫁了,家中只剩下谢瑞年这年幼庶女,比从前宠爱些,也是有的。

谢四爷深以为然,“大哥想的周到,便照您说的办。”父母自是该接来,也很该买个宽大的宅子。谢延年、谢棠年渐渐的大了,该有自己的院子。若是一家人全住在祖居,孩子们定会受委屈。

谢四爷跟何离并肩站在她面前,齐齐摇头。

大太太微微一笑,“那你再冷眼看看,这何姨娘可曾张扬跋扈?”既然能把四房父子四人服侍的妥妥贴贴,自然是能干之人。人既能干,四房内务又归她料理,照理说,该有番小人得志的模样。

张屷邀请谢延年、谢棠年到书房坐坐,“前日才得了幅八桂老人的《婴香方》,书法圆转流畅,沉静典雅。两位家学渊源,帮着赏鉴赏鉴。”知道谢家世代书香,子弟都是好学问,尤精书法。

张屷囫囵了两口饭,下了凳子一溜烟儿跑到侧间,跃到张雱背上威胁“爹爹,不准说!”看他笑的这样儿,肯定是知道了。唉,父亲和儿子太过心有灵犀,也不是好事。做儿子的没秘密呀。

晚上谢流年看见谢四爷进门,乖巧可爱的叫“爹爹”。谢四爷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这会子头也不疼,肚子也不疼,全好了吧?你个小坏蛋。

“我不要。”谢四爷声音清清冽冽。谢老太太哑然失笑,“可不是,娘这么一急,玉郎的脾气都忘了。”他长这么大,除了自小服侍他的袁昭、何离,还有明媒正娶的儿媳妇,其余的女人并不愿意亲近。府中有丫头明着暗着送秋波也好,亲戚朋友有送妾的也好,一律婉拒。

“伯伯,张伯伯!”谢流年毫不含糊。自然是叫他伯伯了,要不还能叫什么。我总不会叫他“张都督”“张大帅”“张侯爷”,那多外道多生分啊。

三太太往这边瞄了一眼,笑容满面,“哎哟,瞧瞧贵府小公子,真是大家子出身,这份涵养,这份心胸,是难得的。对我们家小七可真是和颜悦色,好的很呢。”两人坐在一处说好一会子话了,有什么可说的?

“太早了。”解语摇头,“待两个孩子长大,若阿屷喜欢小不点儿,小不点儿也喜欢他,自然是要求亲的。”一辈子的事,还是到他们都长大的时候再决定。

四太太正忙着。岳泽岳澄即将返京,行装要打点,送往娘家、各姐妹处的礼单要细细斟酌,谢延年和谢锦年还吵吵着要上京去看望外祖父外祖母,四太太倒也动心,正在寻思。

望着谢绮年扶着小丫头出了门,怀书轻轻叹了口气。可怜,尚未及笄的姑娘家,整日一步不离的看着自己亲娘,唯恐她再出什么岔子,再被撵回娘家。二小姐也是怪不容易的。

张雱说不过岳池,心里气上了岳培。都怪您,才十岁您打什么女真人。把我儿子也带坏了,也要跟着您学。可惜岳培不在他身边,不然,他定会好一通埋怨。

除非牵涉到她心爱的孙子孙女。

苗家大舅爷已是卧床数月不起,二舅爷带兵清剿山匪连连失利,被就地革职。苗家这一辈人就是大舅爷、二舅爷、三太太这兄妹三人,一个病,一个败,再加上一个被送回娘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大夫来给谢丰年悬丝诊了脉,“姐儿是受了惊吓,吃两贴药便好了。”开了镇惊安神的方子,不过是些人参、天麻、陈皮、白术、归身之类。谢丰年喝下汤药,渐渐醒转,也不说话,只是怔怔的流泪。

酒筵过后,洒泪而别。谢流年挥舞着小手臂,目送张家的马车离去,愈来愈远。谢四爷淡淡看了眼怀中的小女儿,好,这回总算没哭。

谢流年小手舀起荷包,咧开小嘴笑的特热情,以至于流下了口水。“真是鲜亮活计,四小姐定是费了不少功夫。七小姐该谢谢四姐姐,对不对?”何离在旁温柔说道。

谢四爷黑了脸。我闺女才一岁零两个月,你就想抢走了?是不是忒早了点儿。“无忌说笑了。”谢四爷微微一笑,顾左右而言他,“上回无忌所赠玉泉水,家父家母甚喜,命我道谢。”

童嬷嬷从小到大在谢府长大,触目是一片锦绣,还从没见过三太太这等彪悍的太太奶奶,一时都傻了。听了小樱的话才如梦方醒,急急给谢流年披上貂裘小披风,抱着她去了报厦。

去,不行;不去,也不行。所以何离左思右想,满心恐慌。不过谢流年指给她看过“……儿悲思啼泣,不饮它乳,遂死……”之后,何离很快想到了对策。

“可你爹说过,若是陆姨娘这一胎有什么,他便要休了我呀。”三太太心神已乱,放声大哭。三爷脾气急,这“休妻”的话也提过不止一遭,只怕他这一回会是真的!他对陆姨娘这狐媚子着实上心。

危险总是在不知不觉间降临的。如果我们知道有危险存在,避免起来就容易一些。可我们不是先知,不是神灵,有很多危险,我们无法预知。

谢四爷回府后,玉泉水、珍珠泉水全孝敬了谢老太爷、谢老太太,“知道您二老好这口。”谢老太爷、谢老太太眉开眼笑的,看看我玉郎多孝顺!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谢流年兴奋的向门口走去,她还不会迈门槛,只能掀开帘子露出个小脑袋。

何离低眉顺眼出了萱晖堂,又被四太太叫去骂了两句。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会好好照看,笨死了。

谢家旧例,嫁女儿聘礼各房归各房,另外公中再出一幅妆奁,不过是些红木桌椅、瓷器摆件、日用家什、四季衣料、金玉首饰、一个小庄子一座小宅子而已。若想要再多,各房自己添。

既要在太康住上几个月,当然也少不了拜访当地县令,通通声气。虞县令接到名贴后大喜,虽说他是文官,张雱是武官,文武殊途,张雱就是再做回五军都督府都督也跟他无甚相干。可在开封府做个县令,能结识从京城来的勋贵人家,何其有幸。当即收下名贴,郑重写了回贴,次日专程登门拜访。

“我大堂姐还说,她小叔子日子最是舒适,连皇上都羡慕过呢。”四太太看婆婆脸色不对,忙补上要紧的话,“皇上说,他四个孩子,四位老人一人管一个,他们夫妻俩清闲自在得很,真是好命!”

谢四爷笑笑,没接话。这就是京城的新鲜事?说来平平无奇。哪朝哪代没有仗势欺人的皇亲国戚,害怕他、躲着他走的大有人在,可生性高傲不畏强权的人自然也有,一腔势血的人自然也有。撞上了,是徐朗这国舅爷倒霉。

三太太打起精神,“我绮儿说的对,咱们不走了,说什么也不走!”虽说没有丈夫陪伴实在是冷清了些,可谢府这一片锦绣,委实让人割舍不下。

其实谢老太太这老祖宗做的也很无趣,这每早必到的几个人,没有一个是她想见的。她真正想见的是亲生儿子,和亲孙子亲孙女。

谢老太太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片刻后睁开眼,吩咐道:“请童嬷嬷来。”童嬷嬷,是谢四爷的奶娘,府里的老人。早已在家养着,久不当差了。

四太太想着想着,心情愉悦起来,脸上多了不少笑容,待下人也异常和气。

谢四爷下了床走过来,自身后抱住何离,在她耳畔低低问道:“看够了没有?”你不光有儿女,还有男人呢。

“生的太好了些,难免顾影自怜。”何离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好似毫不在意,“她有时会任性一点,不过心地很善良,很好。”生的那么美,嚣张些也没什么。

四太太微笑说道“自是孩子重要。”成了,有了四爷这句话,老太太跟前便有话回了。

袁昭,何离,都是从外面买来的丫头。袁昭原名五妞,是一个庄户人家的第五女;何离原名小多,是山里一家猎户的小女儿。才进谢府时都是土里土气的乡下丫头,被嬷嬷们□了两年后,生性聪明机灵的丫头仪态举止渐渐大方得体。

“要是能治好,咱肯定治!”谢母晚上偷偷给谢流光打电话,“可是根本治不好啊。”流年一向很懂事,怎么临了临了,会这样?这么好的房子不留给龙龙,她唯一的侄子,谢家唯一的根,倒要去治根本治不好的病,去填无底洞。

“小不点儿,上回我们都等着你,可惜你没来。”

“我往后出门都会不容易的。”

“为什么?”

“因为我娘亲,不是我父亲的妻子。”

……

张屷回到南宁侯府,闷闷的,“娘亲,小不点儿不快活,她很少笑。”从前小不点儿笑的多么天真无邪,如今却不是,她偶尔也笑,笑容却不复是无忧无虑。

解语轻轻叹了一口气,“阿屷,小不点儿的童年过去了。”人生的际遇难料,有的人十二三岁童年还没有结束,有的人才六岁,童年已经离她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