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了会子,回去更衣洗漱,去到大花厅用中午饭。饭后,丫丫殷勤拉着谢流年,“小不点儿,跟我走罢。”你该午睡了。谢棠年是个尽心尽责的好哥哥,执意要跟着去,“舍妹年幼,胆小。”睡醒了不见爹娘哥哥,会害怕的。

皇帝的思绪有时凌乱,有时清晰。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漫无目的随意走着。蓦然抬头,已来到一处幽静的庵堂门口,庵堂前挂着匾额,匾额三个大字正是自己亲笔所书:“静孝庵”。

大皇子低头看着尚有余悸的丫丫,温和的保证,“是,阿嶷,这仙鹤只是生病了,无甚大事。”丫丫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有了血色。

若徐皇后被废,九皇子便没了身份依仗,大皇子便成了“长”。若无嫡,便该立长。谢大爷想到此处,打了一个寒噤。自己便是想到这一节,怕自己往后撑不起谢家,才要玉郎出仕。可玉郎他……?和南宁侯府走的太近了些。

谢松年过了一会儿才想到妻子是什么意思,摇头笑了笑,“你想多了。”萧姨娘是外祖父王家的家生子,一家子老老小小都在王家当差,她能有什么外心不成。

让谢四爷更气闷的事还在后头。他的宝贝女儿小七常常过阵子便走到何离身边,歪着小脑袋细细打量何离的肚子。“很苗条!”看看何离的肚子依旧扁扁的,放了心,走了。

身价倍增,身价倍增……看着小女儿鼓着小脸颊挺起小胸脯的骄傲模样,谢四爷实在忍不住,笑倒在炕上。何离过去给他揉肚子,“玉郎,莫笑的肚子疼。”一边给谢四爷揉肚子,一边自己也撑不住笑软了。

“四叔真沉得住气。五弟六弟也是一样,小小年纪胸中有丘壑。”谢有年拉着大太太说悄悄话,“还有他房里那位何姨娘,竟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这可奇了。”堂弟们算是子肖父,难不成四叔的妾侍也随了他?小七不说了,那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跟瑞年一样净日只挂住玩耍,她知道什么功名不功名的。

张屷也不勉强,命慕莲等丫头小心服侍着,自己和丫丫一起陪着谢延年去了书房。谢棠年寸步不离守着熟睡的妹妹。方才觉不见妹妹那一刻,着实把他吓坏了,“万一把小七弄丢了,那可如何是好。”

第二天张屷早早起了床,到爹娘处请安、用早餐。解语见他头微湿,奇道:“阿屷,你一大早的游水了?”以前不都是下午游水么。

他怎么了?谢流年抱在父亲怀中,听他优美低沉的声音讲述素日他并不喜爱的孔夫子,心中疑惑:难不成他改弦更张,往后要趋时了?那岂不是可惜了他的名士做派。

“袁姨娘素日是个细心的,想必能服侍周到。”谢老太太想了想,何离身边有个形影不离的小七,那只能是袁昭了。好在袁昭也是从小在府里长大的,做事还算妥贴。

谢四爷把小女儿抱在怀里,给她读了一宴饮诗《湛露》。谢流年拍拍小手,大乐,表示友情深重的诗?好,后日说不准就能派上用场!鲜花掌声有请小小才女谢流年,以三岁稚龄,背诵一《诗经》名篇:湛露!

谢流年对三太太一直敬而远之。当年那惨烈的一幕,是她前世今生从没经历过的残酷,是只有在看电视剧、看小说时才有的荒唐。对于能做出这样事体的女人,能躲多远躲多远。

太康谢氏和大多数世家名门一样,很少会定娃娃亲的。这个年代幼儿夭折率高,若是小小年纪便定了亲,之后有任何一方不幸夭折,另一方很容易被怀疑为“克妻”“妨夫”,再次择配会大受影响。而且世家名门子弟大多出仕,官场浮浮沉沉,前途难测。若是幼年定亲时一片锦绣,待孩子长大后有一方仕途不顺被贬,穷困潦倒,这时你是履约还是不履约?履约,自家孩子吃苦。不履约,少不了得一个嫌贫爱富的名声。这又何苦。

把谢流年抱到侧间,让奶娘和小樱哄她玩、哄她睡。何离和谢四爷回了里间,洗漱后上了床,难免取笑一通,“玉郎,咱娘儿俩赶紧睡罢。”

绮年和华年手拉手坐下,小丫头上了茶,绮年看见桌上的字,笑道:“三妹妹字写的越好了。”华年微笑摇头,“哪里,转折之处总是难以自如,略有凝滞。练了这些年,总没多大长进,让二姐姐笑话了。”

“阿爷这话说的对,上阵父子兵。”沈忱和岳池一起笑吟吟说道。他俩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一岁,身量都比同龄的孩子高大,胆儿也肥,从小好战。

谢家二太太更是厉害,成亲十几年二房“无异生子”,二子一女全是嫡出。这是二太太的本事,谢老太太同样没话说。

“小七,这是爹爹代你写的回信。”谢四爷拿过一张宣纸,宣纸上廖廖数行字,笔力遒劲,态致萧散,舒朗洒脱,风姿翩翩,真是好书法。谢流年一脸羡慕的看了又看,字写的真好看呀,真有气势。

谢丰年拿被子蒙住头,无声的大哭。“你的委屈,老太太都知道了”?不会,老太太那样养尊处优的人,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受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屈辱。

两个孩子哭了个稀里哗啦。

“七妹妹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谢丰年满脸喜悦。连性子怪异的七妹妹都喜欢,看来自己女工真是不凡。“德、言、工、容”,自己已经占了一样。

谢四爷仪态优美,不紧不慢的用着饭食。逸园菜式极好,色香味俱全,谢四爷却是食不知味。这张无忌不只会抱孩子,还会喂孩子。小七鼓着小脸颊吃的可真香,对自己这近在咫尺的亲爹,看都不看一眼。

当初给谢四爷挑奶妈时,谢老太太真是千挑万选。童嬷嬷样子白净秀丽,又识文断字的不俗气,人又忠心,性子温柔,才给挑上了。可怜童嬷嬷虽是奴才出身,却斯文了大半辈子,这时遇上三太太这样不讲规矩道理的,童嬷嬷气了个仰倒,却是没法子。

该怎么办呢?有什么万全之策?

真要休妻,他一个人说了也不算。上有宗族父母,下有嫡子嫡女,哪能由着他肆意妄为。谢家世代书香,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家风清正,哪能由得他为着个妾侍要休弃原配。

何离亲亲女儿的小脸,轻轻叹了口气,“小七,我小的时候,若是能出门看回花灯,高兴的一晚上睡不着觉呢。”那年是已经出嫁的二姐带着自己看过一回社火花灯,之后没几天,便被父母卖了。

只不过这小叔子从未认祖归宗,后来还给沈迈做了义子,受封为东昌侯府世子。他和靖宁侯府的关系,一直很微妙。

三太太本是一盆火似的,见四太太不兜揽,心也渐渐凉了,“弟妹你呀,真是年纪轻,心肠软!”悻悻而去。

谢四爷倚在炕上翻着本书,谢流年坐在一旁玩耍:两个木头盒子摆在她面前,还有十几个小小的布老虎。谢流年把布老虎从一个盒子搬到另一个盒子,再搬回来,再搬回来,兴高采烈,乐此不疲。

“她凭什么这样?”三太太一口气闷在心里,若不寻人倾诉一番真会憋死的,“这是谢家!这家人姓谢!我们难道不是姓谢的?”虽然二太太一向淡淡的,可三太太一肚子话憋在心里,总要寻个人说说。她自问跟二太太是一样的人,所以特地拉着二太太,寻求同盟。

韩氏那辆马车也早就命人送到了谢府。谢府四爷亲笔写了回贴,言词很客气,又专程从太康最好的酒楼富贵居叫了一桌上等席面送至逸园。

一对夫妇,四个孩子,三个姓?谢老太太目瞪口呆。这家人可真是,让人说什么好呢。

“这事果然新鲜有趣。”谢四爷笑道。

二房的华年则是去了南京。南京是留都,官员大多没有实权,却非常悠闲。二爷为人踏实厚道,二太太沉稳端庄,华年娇养在父母膝下,出落的花朵一般可人。

三太太很愤慨,之年呢,怎么没有之年?不过一碗牛乳罢了,老太太真小气。也不想想,老太太若真的小气,哪会把房舍给她布置的美仑美奂,一片锦绣。又哪里会打赏绮年、丰年、之年名贵的珍珠玉石。

大丫头怀盈机灵,不等老太太吩咐,已命人去打听详情。无人时一五一十回了老太太,“袁姨娘倒罢了,难为何姨娘也因小事被罚跪过,就是上个月的事。跪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把七小姐饿的直哭。”

“得之勿喜,失之勿悲。”谢四爷跟女儿讲大道理。他白衣胜雪,如墨的乌发只用一支竹簪松松簪住,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谢流年小手推着谢四爷,用尽吃奶的力气想把他推走。结果根本不奏效。她力气实在太小,谢四爷都不知道是在推他撵他,还以为小七跟他玩呢,一边柔声哄孩子“明儿再玩”,一边催着孩子娘,“阿离,让小七睡觉。”

妈妈,你用不用这么大方啊。谢流年不会说话手脚也动不了,只能吃奶的时候多用力气,何离轻轻拍哄,“乖女儿,慢点儿吃。”以为她是饿狠了。

谢四爷对何离温和说道“既如此,有劳你了。”四太太却很是踌躇,“何姨娘亲自喂养小七?不合规矩呢。”谢府少爷小姐不管嫡出庶出,从来都是奶娘喂养。

“昭昭”“离离”都很得四爷喜欢,十六岁的时候,开脸做了通房丫头。谢、韩两家议亲时,韩家自是知道这些,却不曾放在心上,谁家爷们没个房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