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响起脚步声。“放心吧,令妹丢不了的。”是丫丫的声音。张屷身手敏捷轻轻跃至床沿,慕莲蹲下身子替他着了靴子。等谢延年、谢棠年、丫丫等人进屋时,张屷已下了床,气定神闲立在门口。

正好沈迈、沈忱、岳池、张雱陆陆续续回来了,也都被邀请过来参观。“阿屷好巧的心思!”沈迈眉开眼笑夸奖。看看我乖孙子,小小年纪会自己收拾房舍,真有主意!

谢四爷轻轻一笑,伸出白玉般的双手端起桌案上的莲叶鱼纹细瓷茶盏,缓缓拨动茶叶。茶水氤氲的热气中,他原本精致绝伦的面容泛着迷人的胭脂色,越显得秀逸出尘。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把谢四爷叫去,催他快走,“你大哥病着呢,玉郎还是早日起程为好。”虽然知道不是要命的大病,终究心中牵挂。

笑的何离放下手中针线,轻手轻脚走过来,在旁边探究的看着。小七这是怎么了,看她这幅小模样,分明是有求于人,又苦无良策。

张屷点过了头,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表字是父母长辈给取的,小不点儿怎么能给我取表字呢?”她比我小,还是个奶娃娃。

这小子比他爹会说话。谢四爷淡淡看了张屷一眼,张屷红着小脸双手捧出一封书信,“烦请世叔转交。”什么转交,我要替她念,替她回信,她还板起小脸跟我生气!谢四爷接过书信,跟张雱拱手作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谢流年歪着小脑袋看的很认真。他嚅吸了几下,然后,血止住了。挺管用啊,不错。何离站在一旁,脸羞成了一张红布,“玉郎!”当着小七的面儿怎么能这样。

谢绮年柔声劝慰三太太几句,“您歇会子午觉,可好?”哄着三太太睡下了。每日,只有三太太歇息的辰光,谢绮年可以松口气,到华年处坐坐,说会子闲话。

张雱白了两个儿子一眼,“都跟着我去,谁照顾你娘亲?谁照顾阿屷和丫丫?你们甭捣乱了,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

至于三太太抱怨三爷的话,谢老太太更不管了。一个女人小时靠父母,长大嫁人后靠丈夫,若丈夫实在靠不住还有子女。三太太有子有女的,她若明智,自然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这还差不多,谢四爷眼中有了笑意。伸手抱过一脸乖巧相的小女儿,告诉她“你张伯伯另有信过来,说西洋巧克力虽是美味,你却不可多食,尤其不能晚上食用。”那自然不能带过来了。

“……实在可怜见的,一个正经小姐整日不是被打,便是被罚,动不动不给饭吃。这还罢了,每逢三爷宿去别处,便拿着四小姐撒气,又掐又咬,诸般虐待……”口中骂的还不堪,好似是谢丰年抢了她男人。

谢流年伸出两个小手,数数还不够,只好用嘴说了,“系爱。”我很能干,长十二颗牙了!怕别人听不懂,先把两个小手伸出来比划一个“十”,然后只伸出两个指头表示“二”。

“四丫头手真巧。”二太太、四太太频频点头。她二人都是识货的,谢丰年小小年纪有这一手女工,甚是难得。谢丰年从小很少被人夸,小脸涨得通红,身子发抖。过后她细细做了几个荷包,亲手绣上折枝花卉,谢家女眷每人送了一个。

“小不点儿,这些都是我娘亲手做的,可好吃了。”张屷和张嶷热心招待小客人,放着仆妇乳母都不用,张罗着舀小碗舀小勺,想喂谢流年吃饭。

童嬷嬷抱着谢流年,脸色发白,颤不成声,“青天白日的,明火执仗打劫!”这三太太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哎哟,七小姐您可真是……”里间传出何离的惊呼声,小樱忙跟怀柔告了罪,跑到里间去了。过了一会儿,舀着条湿湿的小裤子出来,笑道:“姐姐您先坐着,妹子失陪。”

“绮儿,娘该怎么办?”三太太拉着谢绮年掉眼泪,“你爹临走前说过,让我务必好生照看陆姨娘。”从前也有几回姨娘落胎的,可从前在任上能往那些狐媚子身上推,如今在谢府没人好赖呀。

存款单给我,好啊好啊,谢流年乐的流口水。谢四爷背过身去看着门外,心情寂寥,小七这幅模样,真是目不忍睹,目不忍睹。

两人拥在一处看了会儿景色,心中温馨静谧。“这样闲下来真好。”张雱抱怨道:“从前在京中忙得像头牛。”做什么都督,还不如做盗匪自在。

把三太太惊的。“小七过个生日,居然要散一箩筐铜钱?”三太太专程寻到四太太,拉着她的胳膊,一脸的怒其不争。

何离只有低头认错,一句话不敢辩白。

当晚,谢四爷去了老太太所居住的萱晖堂,当成件希奇事讲给谢老太爷和谢老太太听,两位老人都乐呵呵的,“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虽然玉郎幼时的事他们已记不大清晰,却固执的认为玉郎从小就聪明绝顶,举世无双。

“阿爹就是阿爹,有眼光!”解语笑咪咪夸奖,张雱跟着附合。沈迈得意的不行,我家阿雱夸我了呢,晚上多吃了半碗饭。

谢四爷回到谢府,未免跟谢老太太、四太太提起。四太太略略沉吟,“要说起来东昌侯府,跟我们韩家算是沾着亲的,却又向来不做亲戚走动。”张雱是她大堂姐的小叔子,可没有认祖归宗,名不正言不顺的。

“盗亦有道!”虞县令讲至此,击节叹息。他为人精明强干,和座师严阁老、其余留在京中的同年书信往来甚密,京中之事所知甚详。自然知道这东昌侯沈迈功劳虽大,出身却委实有些提不起,是以这些年来连昔日泽山兄弟都少联络,极是安分守已。

“我的儿,你年纪小,哪里知道其中的道理。”三太太坐在菱花镜前,重新匀了粉,装扮停当,“咱们不去老太太跟前奉承,便只能靠着月例紧紧巴巴过日子。你爹是指望不上了,娘的嫁妆也不多,咱们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老太太手指缝松一松,够咱们吃上三年五年的。

三太太跟绮年说笑几句,晚上胡乱洗漱后草草睡下。只觉孤衾冷枕,十分难耐,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次日清晨早早的起床梳洗了,带着绮年、丰年到谢老太太处请安。二太太带着华年也早到了,四太太是单身一人。

小树忖度了忖度,事关四爷,老太太的心头肉,小柳又哭成这样,再瞒不了人的。瞅个空挑挑拣拣回了老太太,“……这些原是小事,论理不该回老太太……”

见谢延年犹有不甘之色,四太太微笑道:“你六弟自有老太爷、老太太管教,延儿只用功读书便好。”从前想想何姨娘生有棠哥儿总是不高兴的,如今看来倒是好事,幸亏有棠哥儿养在老太太跟前儿,延儿才能跟着自己。

“放下罢。”谢四爷吩咐道。两个小童儿恭敬应了,放下木床退出院门。

谢流年一觉睡醒,听到身边两个女子在说话。

何离掉下眼泪,“乖,慢点儿,慢点儿。”她又不傻,自然知道此时怀中的女儿是真饿了,看看孩子这吃相!

四爷后院有两位姨娘,都是自小服侍他的丫头,生儿育女后抬做姨娘的。想到这两位,四太太讥讽的笑笑。袁昭,何离,还真是好名字。

确实,在谢流年老家,没房子的男人真是娶不上媳妇的,没人肯嫁。谢流光是个小学教师,工资不高,凭他自己想买房,费大劲了。

张屷也躺了下来。两人并排躺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张乃山,你有大圆床,还有大镜子。”大圆床旁边有面大大的玻璃镜,很清晰。

“嗯,都是娘亲从下西洋的商队那儿置办来的。”

“贵不贵呀。”如果不贵,没准儿我也买的起。我也是小有积蓄的人呀。

“贵。娘亲说了,海上风浪大,又有海盗出没,商队运一船货物很不易,自然会贵。”

“哦,这样啊。”

“是啊。”

…………

说着说着,两个孩子全都睡着了,睡的很香甜。

谢四爷白日照常出门会友,晚上照常给小女儿上课。四月十八那天,神色如常出了门,仿佛不是去殿试,只是寻常出个门子罢了。

“殿试,卷子也是大臣们看的。”谢大爷在室中踱来踱去,“前三名的卷子,全是内阁辅推荐上去的。辅大人方正端凝,玉郎性子洒脱,怕是玉郎的卷子,未必能得辅青目。”

大太太过来温柔扶住他,“莫多想了。”想也无用。四弟他向来散淡,这些时日连时文也没看几篇,还想一甲呢?您当年日日夜夜苦读,也只不过是二甲第十七名。

殿试后谢四爷被接回来,家人从上到下没敢问他“殿试如何?”其实大家心里都没底。这过了会试的人,一个进士是稳稳的。殿试只是重排名次罢了。可一甲是进士及第,可以直接进翰林院的;二甲是进士出身,也会前途光明;三甲可就惨了,同进士出身,有点抬不起头。

旧例,殿试三日后放榜。到了放榜那天,谢大爷起了个绝早,命人到礼部门前看榜,自己在家中站等。大太太见他一人立在窗前,额头上渐渐有了细细的汗珠,又是心疼,又是没辙:那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从小宠爱关怀无微不至的亲弟弟。

前去看榜的家人还没回来,报喜的报子先上门了,“恭喜贵府老府讳寻的,高中探花!”报子们是一拨一拨来的,有十几拨,全都拼命往前挤,报喜讨赏钱。

谢四爷安坐屋中,教谢流年读《诗三百》。外头声音越来越吵,谢流年扔下书本,“爹爹,我去看个热闹!”机灵的下了炕,咚咚咚跑了出来。

门前,谢大爷、谢松年、谢鹤年已是一再确认过了,“太康谢寻,第一甲第三名”,谢大爷喜的,旁的话都不会说了,只会说“重重有赏,重重有赏!”把报子们乐的找不着北。

“专门派了人去礼部看榜,结果家人没回来,报子便上门了!”谢松年、谢鹤年笑道。

小小谢流年独自站在地上,笑吟吟的。那是自然,人家专业嘛。家人是业余选手,报子是专业选手,怎么同场竞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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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周末啊,可以睡懒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