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谢绮年跪坐在地上,怀中揽着年幼的谢之年,身边躺着昏厥的谢丰年,泪流满面,形状凄惨,“我们姐弟三人思念母亲,尚求老太太怜悯!”此情此景,哪怕只是为了名声,哪怕只是为了不被族人、世人指责“苛待庶房”,谢老太太也会同意把人接回来的。

谢四爷黑着一张脸,过来把小女儿抢在怀中,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谢流年赶紧送上一个讨好的笑容,您可千万甭跟我娘似的,也要脱下衣服从头到脚检查!

谢绮年紧紧抱着还不到三岁的弟弟谢之年,躲在黑暗中偷偷哭泣。娘亲她脾气那么急,这个样子回了娘家,日子可怎么过!外祖父外祖母都去世了,大舅二舅倒是疼她,可两位舅母都被她得罪过,都不待见她,会不会给她脸色看?

白胡子沈迈冲张雱讨好的笑笑,“阿雱啊,小不点儿给阿爹抱抱好不好?”沈迈抱过了还不算,还有沈忱,岳池,张屷,张嶷,一个一个轮。也怪了,小七一直笑嘻嘻的,谁抱也不哭。

怀秀面带犹豫,“太太?”那童嬷嬷可是口口声声说了,是老太太派她来的!若真是不顾颜面动了手,待老太太回府如何交待?

“您两位都是跟着三太太的老人了,自然是知道规矩的。”怀柔眉目含笑,“老太太疼爱孙子孙女,这是不必说了。便是三太太,岂有不疼侄女的?若知道七小姐挨了饿,老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哪位不心疼?”冲我瞪什么眼睛,您两位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夜谢老太太兴致甚好,看戏吃酒行酒令,一直到漏下四鼓众人才散了。回到萱晖堂,知道棠哥儿已睡下,谢老太太亲身过去看了眼,方才安眠。

钱庄?谢流年眼睛发亮,直起小身子,不捂金银了,反倒往外推。谢四爷、何离都是纳闷,怎么这一会子的功夫便转性了?“存,存。”谢流年仰起小脸,冲着二人殷勤说道。要存钱啊,那样不只会有本金,还能得利息!

岳池拉拉沈忱,“打牌。”甭在这儿没眼色了。话说爹娘恩爱是好事,可若是爹娘太恩爱了,做儿子的真是备受冷落啊。

小桃抿嘴笑笑,“陆姨娘给七小姐做了一个围嘴,白底红花儿,极精巧可爱。袁姨娘也给七小姐做了一个,不过,七小姐可挑剔着呢,不是何姨娘做的,她统统不戴。”这七小姐还真如传言所说,只要亲娘。

接下来卓大夫去看了陆姨娘。“怀着孩子,还不知道保养自个身子!”卓大夫暗暗抱怨。诊了脉,舀出两枚丸药命丫头给陆姨娘服下。

谢流年得意洋洋仰头向天,不置一词。就不告诉你!

“兔园?”阿屷看着大门上两个大字,觉着奇怪,这是养兔子的地方么?他见过的庭园多了,“园”字是认不错的,“兔”字他也认识,跟丫丫一起养过小白兔。

“皇后可知道东昌侯被拘进宫的时候,跟朕说过什么?”皇帝语气很温和,“他说,那卖唱的小姑娘年纪很小,只比他小孙女大四五岁,真真还是个孩子。”

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闲来无事在此饮酒,恰巧遇上这桩事体,他出手了。

绮年早闻声出来,一把拉住三太太,在她耳边低声喝道:“娘,这是在谢府!”谢家从上到下,哪有这般待下人的?小丫头若真犯了错,自有管事嬷嬷依规矩处罚,您这做太太的亲自动手,算怎么一档子事儿。

三太太跟随丈夫在任上时,每日跟妾室姨娘淘气,一天一天过的飞快。如今赌气回到谢府,没有那帮狐媚子在眼前晃悠了,却又觉寂寞无比,度日如年。

袁姨娘也后悔。要是早知道会着凉,会生病,会这般难受,她不会出此下策。上个月更冷,阿离跪了一个多时辰呢,她怎么一点儿事没有?

四太太恭敬应了,告退出来。原来是因为这个啊,难怪,老太太一向看庶出的二爷、三爷不顺眼,连带着也不喜欢他们的妻子儿女,二房三房要提前回谢府,自是令人不悦。

何离心虚的低下头,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今晚,今晚,还是……”还是不成。

“我们”?袁昭变了脸色,冷笑几声,待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和何离两人资历相当,她比何离美貌动人。当年两人差不多同时怀了身孕,抬了姨娘,何离顺顺当当生下棠哥儿,她却是五个多月时不小心流产了,之后,再没怀上。

她自从六岁被卖来谢府,如今已是整整二十年,对谢府的内情自然甚是熟悉。谢老太爷和谢老太太是表兄妹,平日自是表妹听从表哥,可若表妹真执拗起来,表哥也会让步。更何况祖母养孙子孙女本就是常有的事,任是谁也说不出什么。

二爷倒还罢了,虽薪俸微薄,家中只有二爷、二太太夫妻二人,三少爷其年、四少爷养年,三小姐华年,并无姨娘妾侍,子女全是嫡出,家中人口便简单许多。且素来简朴,只养着六名丫头四名小厮,除公中例行花销之外,从没开口要过多余的银钱。

谢母欲言又止。

“我是正经儿媳妇,不是囚犯!”三太太咬牙切齿,“一个做太太的人让丫头们管着,你让我如何能忍!”真是欺人太甚。

“还有那个贱丫头,真是可恶该死!”三太太想到谢丰年,头都昏了,“天生的下贱胚子,居然也摆出个小姐样儿来,唬谁呢?”

谢绮年含泪捂住三太太的嘴,“娘,您小点儿声!”莫被人听到了,又是把柄,“老太太不喜人心肠恶毒。您哪怕是装,也装出幅慈祥模样来,求您了!”

“我呸!”三太太啐了一口,“她装什么好人?她又是什么良善嫡母了?还不是对庶房不管不问的。”就许她冷落庶子媳妇,不许我管教庶女?

“她是婆婆!”谢绮年在三太太耳边低喝一声。先不说她是对是错,占着身份呢!莫说是您了,便是换做父亲,敢不敢顶撞嫡母、违抗嫡母?

“仗势欺人!”三太太颓然坐倒,掩面而泣。父亲当年真是打错了主意,怎把自己这娇生惯养的独女嫁到谢家?这家人不讲理,许婆婆欺侮儿媳,不许嫡母管教庶女。你欺负我,也要许我欺负欺负旁人吧。一个狐媚子生的下贱种子也要护着,成心跟我做对。

三太太憋屈的不行,拉着谢绮年哭诉半天。“我小时候,你外祖父外祖母疼爱我,两个舅舅也疼爱我,从没受过委屈。自从嫁到了谢家,又要给公婆立规矩,又要笼络丈夫,还要和一屋子的美妾置气!绮儿,你娘恁的命苦……”

三太太也曾是个出类拔萃的姑娘家,自从嫁到谢府,却是备受打击。大太太、四太太不用说了,名门贵女,矜持端方,那种气度,她这小门小户的姑娘根本比不了。即使同为庶子媳妇的二太太,她也是拍马都追不上。二太太看着老老实实的,可人家把二爷管的严丝合缝,屋里连只母苍蝇都没有!哪像她,一屋子莺莺燕燕。

婆婆冷淡,丈夫好色,妯娌一个一个强似自己,从小争强好胜的三太太满是不甘。她拿婆婆没辙,没丈夫没辙,没妯娌没辙,和美妾的争斗也不是总能赢,唯一能让她随意撒气的人便是没娘的孩子谢丰年。如今,连欺侮谢丰年的乐趣也没有了,让她情何以堪。

“娘,大姐姐定了亲。”谢绮年神情酸楚,“再过两年,她就要风风光光嫁给杜阁老的嫡长孙。杜家,可是海内旺族,世代簪缨。”谢有年是大小姐,谢绮年是二小姐。大小姐亲事定了,接下来,该是二小姐了。

您若是再闹,再被送回苗家,二小姐还说什么亲事,哪家肯要。常言都道“女肖母”,母亲若不贤良淑德,女儿能知书达理么。三太太抬起头,若有所悟。绮年已经十四岁,该紧着说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