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舅爷长叹一声,“苗某实在惭愧。”亲手接过杀威棒,到三房接上自己妹子,连夜回家去了。三太太自然不肯老老实实的走,很是哭闹了一番,一会儿拉着苗家舅爷叫嚷“你算什么亲大哥,都不给我撑腰!”一会儿拉着谢三爷苦苦哀求,“相公,看在绮儿、之儿的份上,好歹恕我这一回。”无奈她哥哥也好,丈夫也好,都是铁了心的,不管她如何哭闹,也不为所动。

跟自己这位主客不过是一板一眼的行礼问好,见了小七则是一个个眼睛发亮,“阿屷眼光不错,小不点儿果然很可爱,很招人疼!”

有小桃、小杏这两个人证,再从西跨院起出来物证,这狐媚子的罪名已是板上订钉。罪名定下后,再让她畏罪自尽。等到谢老太太、谢四爷回府,已是死无对证,他们干没脸罢了,还能怎么着?三太太想起四房的富贵,想起谢老太太的冷淡,心中恨恨。

两名粗壮婆子互相看了一眼,“怀柔姑娘,三太太吩咐过,不许耽搁。”那边可是春凳、皮鞭、杀威棒都备好了。只等何姨娘一过去,这边再起出证物,这美人一般的何姨娘可就……

可是两眼微红,明明是方才哭过了。童嬷嬷思量片刻,亲自送谢棠年回去,看着他洗漱后睡下。“睡吧,棠哥儿。”睡醒了什么都会好的。

谢四爷又好气又好笑,“这般爱钱,往后她出门子,干脆给她赔个钱庄。”让她坐钱庄里整天数钱去。一堆金子银子,从东搬到西,从西搬到东,有事做了。

他娘穿着秋香色盘金绣银鼠小袄,水红灰鼠皮裙,俏生生坐在窗下长案几旁,一边含笑听着孩子们说话,一边低头在列一张菜单。他爹正温柔注视着他娘,没理会他。

三太太更放心了。

谢流年睡的正香。丝毫不知道自己第二天要喝中药,或者挨饿。

谢四爷不动声色看了何离一眼,何离凑过去一看,满脸惊奇诧异。“小七,你认得这两个字?”何离声音有些发颤。

张雱一家进入太康时,已是深秋季节。马车停在一个园子前面,张雱抱着阿屷,解语抱着丫丫,沈迈带着沈忱和岳池,下了马车。

他们猜的不错,徐皇后确实已是欲哭无泪。勤政殿中,她颤声问皇帝,“陛下宁不为九皇子顾虑一二?”这般对九皇子的舅舅、外祖父,让九皇子颜面何存。

“徐世子运气不好。”虞县令笑的很畅快,“上月他在挹翠楼强抢一个卖唱的小女孩儿,遇到对头了!”那卖唱的小女孩十分伶俐不怕人的,一边挣扎喝骂一边大声呼救,结果真遇上了侠肝义胆之人。

侧间的丰年停下手中的针线,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自己和这小丫头也差不多,多少回被迁怒,多少回平白无故被打被骂。亲爹跟没有一样,亲娘死的早,嫡母厉害,我谢丰年恁的命苦!

三太太回房后只见奶妈子哄着之年玩耍,丰年在侧间埋头做针线,却不见绮年,因问道:“二小姐呢?”大丫头怀明陪笑回道:“二小姐要打攒心梅花络子,寻三小姐请教去了。”三小姐华年不只熟读诗书,女工也好,络子尤其打的极精致出色。

谢四爷眼神冷冷的,人虽在正房,却正眼也不看四太太一眼,也不跟她说话。四太太便有些后悔,不过是罚跪出出自己这口恶气而已,怎么袁姨娘就病了呢,也太娇弱了。

到四太太要告退的时候,谢老太太冷冷吩咐,“择日将二房、三房的空房子收拾了,务必要齐整好看。”这帮不省心的,老太爷秋天才过六十大寿,她们春天就想回来。

“阿离,我们许久未在一处了。”谢四爷慢吞吞说道。

“阿昭总是这般风趣。”何离笑盈盈的,语气很是亲呢,“好些时日未见面了,才一见面便来打趣我们。真真她这活泼性子,让人如何不疼爱怜惜。”

谢四爷走后,何离幽幽叹了一口气。

到了明后年谢松年要说亲娶亲,又是一大笔开销。长房长孙娶媳妇,再怎么着也少不下一万两银子吧。即便是老太太拿出私房,不使公中的,可老太太的私房不也是大爷、四爷的?

“当然要卖,不然,拿什么交钱给医院。”谢流年不经意的说道。

马车上的人等到他,集体发出一声欢呼。岳池挤到张雱和解语身边,一脸谦虚的请教,“爹爹,娘亲,请问偏心两个字怎么写?”阿屷这么小你们就惦记着给他讨媳妇了,我和大哥呢?

张雱把满脸通红的小儿子拉到怀中,解语怀中坐着小张嶷,夫妇二人异口同声,“他们两个最小嘛。”而且阿屷憨憨的,也是个死心眼儿。

沈迈倚在靠垫上,乐呵呵招呼,“阿忱阿池过来,阿爷疼你们。”沈忱和岳池一边一个靠在沈迈身上,叹道:“敢情我俩还有人要啊。”车内响起一片笑声。

张雱一家慢悠悠回了湖州梅溪老家,谢流年恢复了往日生活。她和从前一样或是在西跨院自在玩耍,或是在萱晖堂嘻戏笑闹。若是谢四爷空闲了,不拘白天还是晚上,会抱她在怀里慢慢讲书,讲的很有趣。

夏天来临时,谢流年爱上了戏水。晚上洗澡时常常猫在水里不肯出来,“再洗洗,再洗洗。”躺在水中好似很享受的样子。何离跟谢四爷商量过后,索性给她换了一个大大的香樟木盆子,洗过之后由着她在水中玩一会儿。

这个夏天,谢流年走路已经很稳了,她常跟在谢棠年身边,在花园里、荷池边玩耍。何离胆子小,必定要亲身跟着跑来跑去,唯恐两个孩子有什么闪失。“在水边呢,那要格外小心才成。”谢四爷笑话她,她也不以为意,温温柔柔解释道。

偶尔遇到胆怯怕羞的谢丰年,谢流年总会冲她热情的笑笑,大声叫“细姐姐”。对这状似无父无母的女孩儿,谢流年内心中有股子怜悯。

谢丰年总是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她自幼过惯了苦日子,如今不仅锦衣玉食,府里长辈对她也比先前上心、和气。谢老太爷、谢老太太、谢四爷都时常着人给她送些上等茶点果馔、笔墨纸砚。从今年春上开始,她和谢绮年、谢华年一起在家中上学,读书写字,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

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谢丰年从小会看人眼色,她不笨,知道之所以能有今时今日,和这位七妹妹多多少少有些干系。旁人且不说,谢老太太若不是因为谢流年喜欢,怎么会注意到谢丰年。

谢丰年一天天丰臾起来,也好看起来。从前,她瘦的像只竹騀。竹騀哪里有好看的?所以她不起眼,不受人看重。“细姐姐,好太!”谢流年拉着她大声赞美。一个女孩子,你越夸她美,她就真的会越美。女孩子需要赞美,更胜过需要脂粉。

“四妹妹气色真好。”秋风渐起时,谢绮年俏生生站在桂花树下,满脸含笑,“许久不见母亲,四妹妹可想念她?”三太太被送回娘家,算来已有半年之久。再怎么着,也该接她回来了罢。

谢丰年低着个头啰啰嗦嗦,说不出话来。让她说“不想”,她没那个胆子;让她说“想念”,打死她也不愿意说。想念?谁生下来是贱骨头不成,上赶着想被人凌虐?

谢绮年不由心头火起,这是什么意思?做出这幅样子,是谁欺负了她不成?自己这做嫡姐的半点不搭架子,好言好语跟她商量着,她倒抖起来了!

“母亲素日待你不薄。”谢绮年声音冷冷的,“你若有良心,岂能不想念她?”不能再等了,着实等不得。娘亲才回苗家时还不碍,横竖有大舅二舅在,都是疼妹子的。可如今二舅升官到了外州,大舅卧病在床,家事全是两位舅母把持!娘亲她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难过,实在是等不得了。

想到三太太来信中提到的苦况,谢绮年心如刀绞。她这样从小娇生惯养的苗家独女,如今被两位舅母整治的常常挨饿!一发脾气就关起来饿着!说让她败败火!不只嫂子们待她不好,连侄女们都对她风言风语的不恭敬。哼,一帮没出息的,不就是怕有个长住娘家的姑母,她们这待嫁的女孩儿不好说亲事么。

那是我的亲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谢绮年狠狠心,冷冷吩咐道:“我知你定是个有良心的。今晚随我一道去见老太太,求她老人家接母亲回来。听清楚没有?”明知谢丰年一向懦弱,只有听命于人的份儿。

谢丰年啰嗦着点了点头,颤声应道:“是!”听谢绮年这话音儿,她是已经铁了心,不可更改了。

八月初一这晚,谢绮年带着谢丰年、谢之年跪在谢老太太面前,哀求“接母亲回来”。“七弟年幼,思念母亲。便是我和四妹妹,岂有不想她的?还求老太太开恩。”带着弟妹连连叩头求恳。

谢老太太淡然一笑,问道:“之哥儿,你想念你母亲么?”谢之年歪着头想了想,老实承认,“想。”小孩子哪有不想亲娘的。

谢老太太同样问了谢丰年,“丰姐儿,你想念你母亲么?”谢丰年俯伏在地上只是哭,一句话说不出来。

谢绮年滴泪道:“老太太,四妹妹她想念母亲,痛哭失声,还望您莫要怪她。”孺慕之思,谁人没有,真是感人肺腑。

谢老太太悠悠说道:“丰姐儿,若你想念于她,我便承许你,接她回来。”若是庶女也想她,可见这人还有可取之处。

谢丰年急切的抬起头,一脸惶恐的看着谢老太太。然后,她哀嚎一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