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四爷拱手道谢,萧萧肃肃出了逸园,登车而去。

至于四房的人,三太太并没多寻思。这隔着房,四房的姨娘、丫头总不能去跟三爷告状罢?便是她们真不开眼暗中说了什么,自己只一句“小丫头不晓事,根本不曾来回我”便能推脱干系。

小樱答应一声,出去了。

谢四爷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他淡淡看着眼前的小女儿,一言不发。谢流年大眼睛转来转去,突然冲谢四爷绽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阿泽和阿澄的姨母住在太康,你二伯母的马车还跟着咱们呢……”到了太康,虽然自家夫妇不必出面,也要派人把韩氏的马车送到谢府才成。

事情闹的沸沸扬扬。言官们跟打了鸡血儿似的来劲,弹劾后族,不畏权贵,清史留名!要说言官们真是力量大,最后皇帝下旨:魏国公府夺爵,徐士恒养子不教,难辞其咎,着闭门思过一年。

徐朗本来是公侯人家再普通不过的一名子弟。他出生时,魏国公府已是人才淍零日薄西山,可他从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受过良好教育,做人做事中规中矩,没什么大本事,也没什么坏心眼儿。

谢老太太命何离“带小七回罢”,命谢棠年“去温书”,待只剩下三太太一人时,板着脸吩咐道:“往后,你要么把指甲剪了,要么离小孩子远远的。”三太太忍气应下,灰溜溜走了。

四太太也告了罪,“要到报厦去。”该去处置家务事了,多少丫头婆子仆妇等着报账,拿对牌,支领钱物,且有得忙呢。

那有什么,四太太碍于四爷的颜面,并不敢罚的太重。吃点皮肉之苦,换回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换回东跨院一院子的欢声笑语,赶走日复一日的孤寂,是值得的。

“……阿离倒没什么,就是听话。如今也不成了,硬要亲自喂养小七,把爷倒不放在眼里……”声音越来越含混。

回到西跨院,何离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抱着谢流年连连亲吻,“女儿,我快透不过气了,我要快活死了!”从前看棠哥儿都是偷偷摸摸的,哪像今儿,光明正大看了一个时辰。

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扶着小丫头的手,徐徐自青石砖路走了进来。她身材窈窕,玲珑有致,一双美丽的凤眼仿佛会说话一般,十分灵动。

“玉郎求过老太爷了?”何离素来聪敏,闻言已猜了个大概,柔声道谢,“玉郎待我真好。”老太爷如何会无缘无故答应让自己养小七,那自然是玉郎求过情。

四太太心头微晒,淡淡道“按旧例支给她。”本朝官员傣禄微薄,三位在外做官的老爷薪俸都不够使,依旧在谢府支月钱。大爷谢导是老太爷老太太的心头肉,每年自有心腹家人带了府中的分例、老人家的贴补上京;二爷谢封远在南京,也是一年支一回;唯有三爷谢尉离得近,且三太太苗氏花钱散漫,若是支了一年的银钱过去,三房能年中就开始紧巴,年底简直过不了日子。

那位护士微笑,“健康人都这么说,可真到了得病的时候,再穷,再苦,治疗再难受,没人会说放弃。”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不想!”谢流年答的干脆。谁想去看花灯了,那是最容易丢小孩儿的地方,不去!虽然明知自己若是真出门看灯,不可能像《红楼梦》里可怜的英莲一样,被一个家人抱着就出了门,那也不去。

何离亲亲女儿的小脸,轻轻叹了口气,“小七,我小的时候,若是能出门看回花灯,高兴的一晚上睡不着觉呢。”那年是已经出嫁的二姐带着自己看过一回社火花灯,之后没几天,便被父母卖了。

她小时候过的日子多苦啊。谢流年大为同情,乖巧的依偎在她怀里,伸出小胳膊拍拍她,以示安慰,“好了,好了。”苦难的岁月已经过去,往后什么都会好的。

谢流年自穿越以来,只用生命抗争过一回:我要亲娘。抗争成功后日子一直顺顺利利甜甜蜜蜜的,她满心以为,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过下去。

危险总是在不知不觉间降临的。如果我们知道有危险存在,避免起来就容易一些。可我们不是先知,不是神灵,有很多危险,我们无法预知。

正月十五晚上,谢家大花厅里里外外挂满各式各样奇巧花灯,厅内摆了几席酒,叫了一个小戏班,谢家人并一些近支族人等家宴,共渡元宵节。

这种场合没姨娘们什么事,谢流年抱在童嬷嬷怀中。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长辈、平辈来逗弄她,她都乖巧的冲人笑,乖巧的叫人,很讨人喜欢。

因是灯节,故本家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有送她荷花灯的,有送她芙蓉灯的,或是小兔、小猴、小老虎灯笼的,做工精致,可爱有趣。谢流年频频点着小脑袋一个一个道谢,虽然只是花灯,不是金锞子银锞子那样的硬通货,可是礼轻情义重嘛。

谢老太太疼孩子,早吩咐过“小六小七这一点点大的孩子,熬不住了回去睡也使得,想出去玩玩也使得,莫拘着她们。”因此在厅中看了一会儿戏,谢延年、谢棠年各自带着自己妹妹,亲手舀着小花灯,出来玩耍。

谢锦年是个真正的孩子。她一手牵着谢延年,一手提着盏小小巧巧的白玉灯,咯咯笑了出来,真好玩!谢流年手中同样是盏白玉灯,她这会儿且顾不上玩呢,埋头打量,认真研究:灯真是白玉的?里面真的是颗夜明珠?好奢侈啊。

谢四爷专为两个宝贝小女儿定制的灯盏,意思是让她们从小视金玉如寻常。“女孩儿家不能眼皮子浅了。”他这么一说,四太太倒是大为赞成,“极是应该!”怎么娇养锦儿都不过分。

谢锦年新鲜了一会儿,灯就提不动了,“的的”,她向谢延年求救。谢延年忙帮她接过灯盏,“锦儿累了?哥哥蘀你舀着。”十足十的好哥哥模样。

谢棠年不甘示弱,也低头问谢流年,“小七,哥哥蘀你舀着好不好?”谢流年连连摇头,我不累,我一点也不累,手里舀着玉石和夜明珠,累我也愿意。

财迷是要付出代价的。当天晚上谢流年两只小胳膊就跟抬不起来似的,累的呗。

抱在童嬷嬷怀里,旁边谢棠年蘀她提着小玉灯,身后跟着几个小丫头,一行人徐徐回到西跨院。还没进院门,已听到一阵阵的说笑声传出来。

掀帘进了屋,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屋中何离正陪笑殷勤待客,袁昭和陆姨娘都打扮得花团锦簇,分别坐在两张雕漆靠椅上,身下是灰鼠椅搭小褥,舒舒服服坐着,谈笑风生。

旁边雕漆红桌上,摆放着着各色干果、鲜果、元宵、茶水等物。每样不过略动了动。

陆姨娘脸上敷着厚厚的粉,打了腮红,头发黑漆漆油亮亮的,估计没少抹头油。怀了孕还化这么浓的妆,也不怕对肚子里的小孩不好。谢流年闻到屋中一阵脂粉香味,小眉头微皱。

见童嬷嬷等人进来,何离、袁昭、陆姨娘都忙站起身问好。童嬷嬷笑道:“老太太她们还在行酒令呢,姐儿年纪小熬不住,我便带她先回来了。”

袁昭、陆姨娘看着瓷人儿似的谢棠年,粉团儿般的谢流年,眼中心里,全是羡慕。无奈谢流年小嘴微张,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她们不好久留,只得告辞去了。

何离送她们到门口。临走陆姨娘忽然红了眼圈,“好姐姐,我这些时日常常觉着不好,见天儿的请大夫熬药,也不知……”脸色一日差似一日,若不敷脂粉,简直的不能见人。

何离轻轻叹了口气,“三爷虽不在府中,却对你关怀备至。时常有信过来,时常差人问候,从吃的到用的,流水般从任上送了家来。便不为旁的,为着三爷这份情,为着肚子里的孩子,你也要凡事往开了想。”陆姨娘从小娇养,没吃过苦,这几个月父母不在身边、丈夫不在身边,她郁结于心,身子骨比先前更差。

陆姨娘眼圈更红了。三爷不错一开始是对她关怀备至,可这一两个月以来又添了新人,正是如胶似漆之时,哪里还顾得上自己?音信渐疏,宠爱渐失。陆姨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扶着小丫头默默离去。

何离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像她这样还要忧愁,那似自己这般从小苦到大的,还要不要活了?一阵夜风吹过,阴森森的,何离打了个寒噤。

回到屋中,谢流年殷勤指着小玉灯告诉她,“存,存”,这个也蘀我存起来,可提弄丢了。这工艺品值钱着呢。

何离回屋后眼光胶着在谢棠年身上,贪婪的一遍又一遍打量自己亲生的儿子。谢流年看在眼里,一开始是嫉妒,心中埋怨何离“看见儿子便不理女儿”。继而却是心软,亲生儿子不能时常见面,不能亲手照顾他饮食起居,多让人同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