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回过头来,眼睛亮亮的,看着我说:“是你呀,北京小姐。”

“冷面小生”悄悄咬住我的耳朵说:“小姐,请勿自作多吧,这花是送给你‘华健哥’的。”我做了一个鬼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唷,都‘华健’了,不过我觉得我有义务提醒你,少动不动就爱这个爱那个的,影响不好。”

鹿儿立刻站起身来打断他道:“强子,你是喝多了还是吃锗药了?”说着转身就要走,被强子拦住,“晩上我请你吃饭,你一定来。”强子一字一板地说。

听他这样一说,我倒用力把披肩长又刷了两把,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配上朵蝴蝶形的头花,男介绍人已经气急败坏地窜上楼来了。

“不是的,他们说我眉角有块疤,不利于化妆,所以就把我给刷下来了。气人的是,他们怎么不早说呢?我落下这块疤又不是三天两天了。”

“希特勒。”

我们在未名湖畔用功了许多年,那儿的古塔假山都有眼。如今我们又用功到这儿来了。勤奋的中国女学生随处可见,她们夹着厚厚的书本行色匆匆,难得像我这么悠闲。其实,在美国真是伤感也得偷闲,像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湖边,两个月来我还是第一次。我们这些“ta”既是老师的学生又是学生的老师,我在攻读化学博士的同时,还带有名“本科生”弟子,想想孔子也不过如此。连杧写信告诉爸妈,不苦不累是假的,但忙得极有意义。每天都有新收获,每天都有新感觉,所谓活着,图的不就是这些吗?

其实,我爸是“脑囊虫专家”,全国脑囊虫协会副秘书长大概是官吧,要不就是副理事。甭管什么在我看来都挺没劲的。你想,一辈子放着那么多好事不去想,光去研究那些钻进人脑子里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小虫子,多亏的慌呀。

王林说:“这一回叫做‘黛玉种土豆’。”

“就这破茄子还卖一块八?太贵了!”我拉上王林转身就走,卖茄子那老头却来了个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我们的菜篮子,把大个儿大个儿的茄子往篮子里塞。“一块五啦,自动降价。”

我却一直忘不了那种叫“月芽儿”的甜冰的味道。我不知道晓冬什么时候会来北京找我,也许明天,也许永远不会来。

第二节白草帽

世上绝没有一个女孩子能把一袭长裙一顶草帽穿戴得如此精彩绝伦的。

上一个绿草如织的季节好像并没有逝去多远,那连绵的蝉鸣还在继续,那琅琅的书声仍在耳畔。我俩正一个抱把大吉它,把夏季演奏得愈加喧闹热烈。

白草帽就在这时悄然而至。

她穿一条淡粉色软缎长裙,裙角绕在腿上,露出若隐若现一双精巧的脚踩。飘飘的风像一支神奇的笔,一会儿勾勒出动人心魄的峰与谷,一会儿又鼓动起虚虚的一派朦胧,那委婉的曲线,转瞬间统统化作一只妙不可的红帆。

头上那顶白草帽,像一只凌空的鸟,前面俯低鸣,安详恬静,双翅却高高扬起,奋力扇出欲飞的风。

“我只要吹一口气,她就能飞上天去。”吉它手说。

我太了解他了,是个吹牛大王,除了歌唱得好之外简直一无是处。顺便说一句,他功课学得糟透了。不过女孩子们挺迷他。他曾唱《冉冉红月》,唱《草色青青》,只唱一句,全场就为之哗然。

可她走过来的时候,我就完了。

“你就是唱冉冉红月的那人对不?”

声音一点也不虚无,亮亮的嗓门,亮亮的眼。目光在吉它手那张英俊得几乎失真的脸上停下来,许久许久。

是的是的,看来吉它手并没有吹牛,他正在飞上天去,况且,他还没开始“吹气”,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就那么淡淡的一点。

我的手伸在半空中成了雕像,那女孩才回过神来把它轻轻握了握,燦然一笑,使我立刻又想起一新诗来。

“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诗人啊。”

吉它手大吹大擂地说。

“哦,听说过。”

白草帽只是说“听说过”,很没味很平淡的三个字,送给一个干瘪瘦小的中文系学生,再合适不过了。

吉它手一拔琴弦,“来,一块唱歌吧?”

那女孩兴奋得几乎要张开双臂,“好啊,唱那《冉冉红月》。”

他开始唱。一句句唱出我笔下流淌出来的句子。我承认有些味道,是用笔怎么也写不出的。三个人很快都跌进去,迷失于一个月亮升起来的幻境。

我开始疯似地写诗,每天一,悄悄献给我梦中的她。

吉它手开始疯似地恋爱,比这夏的季节热得更加没边没际。

吉它手并不认真,这我知道。而我却认真得近乎于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