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热闹极了,许多人举着周华健的大照片到处乱跑。周华健还没露面,我们只好坐下聊天。我跟王林说起《女友》“趣文”,王林立刻正色跟我说,别理《女友》,什么“嫁给有钱人”,“再做一次新娘”,好女孩都让她们给带坏了。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那是春天第一场雨。

强子精心点了几样菜,都是鹿儿最爱吃的。每天挤在一个食堂里吃饭,闭着眼睛也知道对方爱吃什么了。鹿儿很高兴,边吃边问强子你最近到哪儿财去了?认识你六年多了也没见过你拔过一根毛呀?

可是临到相亲那天,燕燕却又忽然变得谦虚起来,扭扭捏捏犹犹豫豫,好像不谦虚不足以证明她是个嫁得出去的好姑娘似的。磨磨蹭蹭总算开始化牧了,我绐她提着化牧盒,举着镜子,对“头儿”都没这样巴结过。“不要自己嫁掉了,就总惦着把别人也鼓捣出去。”燕燕第八次化牧的时候这样对我说。我连忙点头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从此陶帅帅开始脚踏实地地干起“实业”来,他说再也不玩那些虚的了。他先从“练摊”干起,今天卖艺术品明天卖羊肉片。后天又改卖文胸内裤之类的小玩意了。他还倒过钢材、木材和水泥,帮人拉过赞助搞过室内剧,他整天忙来忙去忙得我都晕了。

“好了好了,甭在这儿浪费青春了!”帅帅的手指戳得我桌上的稿纸稀哩哗啦乱响,“凭你这模样,跟我一起去考演员得了。人家演员随随便便拍一条广告就比你写十万二十万字挣得都多,你这是何苦来的呢!”

家里有一台双缸洗衣机,是“白菊牌”的。每星期回家,我都要大包小包背脏衣服回去。未名湖畔的泥,一定要消失在我家那台乳白色的机器里。爸爸总像迎接鲜花一样迎接我那些被罩、床单、小手绢,爸爸从不骂我懶,他一边湿着双手在两筒之间捞来捞去,一边夸我用功有出息,还说将来一定要送我到美国读博士去。

那帮女孩果然拉我做道具,左一张右一张地猛拍照。从“小保姆”到“明星”,也不过就是半分钟之内的事。我伸出右手来,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厨房师傅的味儿。

“以后再也用不着到很远的地方去买菜了,”王林胸有成竹地说:“想吃什么只管到我地里去摘。”一想到再也用不着去买那老头的高价茄子了,我和王林乐得有些睡不着,在被窝里讨论了一会子“地膜覆盖技术”,我把上午从书上看到的一点“牛”全吹出去了。

先要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买菜——周围没有副食店,也没有菜店。虽说四周种满了茄子辣椒西红柿,可我军向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们两个空军上尉又怎能合伙糟蹋农民的庄稼呢。起初去买菜并不认为是负担,一人一辆自行车肩并肩骑得飞快,王林一路吹着“进行曲”,我们感觉好像在天上飞。骑半小时才有一处农贸市场,一看卖茄子那老头还挺眼熟。

“你是冬天生的吗?”

“也许是吧?”

接下来两个人都感到无话可说了,面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晓冬说:“去寄你的信吧,你姑妈在楼上窗口看着你呢。”

我朝楼上白了一眼,“我姑妈怎么跟特务似的。”嘴上生气,心里也气。晓冬却在一旁咧嘴笑笑说:“再见米兰。”露出一排整齐的齿贝,很白。

我一直盼着再跟他见面,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窗口那个女孩一直在傻等着,男孩的影子却很难见到了。姑妈怕我闷得慌,决定带我一起出去玩玩。姑妈的牌友遍布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我说我不喜欢玩牌,姑妈说看看自然就喜欢了。

然是位画家,他也讨厌老太太们玩牌,就拉我到他小书房里去聊天。我不喜欢留小胡子的男青年,但看然这张脸,总要比看那些莫名其妙的麻将牌要好受些。然同我谈哲学,话题越来越深奥,然而我却一直惦着简简单单的晓冬。这时听到楼下“冰棒哟——冰棒”的叫喊声,我从阳台上伸头一看,那个戴着破草帽沿街叫卖的男孩,竟是晓冬。

“要吃冰棒吧,我下去买!”

然不由分说就去买了一盒“雪人”回来。我坐在有空调的屋子里吃着“雪人”。晓冬的叫卖声渐渐远去了。

这几天然的信每天两封地往姑妈家寄来,弄得邮递员都感到很烦。后来又想出新花样来,每天在鲜花公司订了紫玫瑰叫人送来。对于如此艳俗的礼物,我是绝对不会收的。后来他又到电台去点歌,一连三天,“献给最心爱的米兰小姐”。肉麻兮兮,我“啪哒”一声拔掉电源,姑妈在厨房里尖声尖气地问我:“米兰,是停电了吗?”

姑妈说今天晩上有客人要来,她亲自下厨房弄菜。问她是谁要来?她一张胖脸神秘得不得了,说是什么什么董事长。

“准又是个卖耗子药的。”我把一本盖在脸上咯咯地笑。姑妈说这丫头这张嘴呀——唉。这时候门铃就响了,姑妈忙用围裙擦着湿手过去开门。我看见然带着他的老爸老妈满面春风踱进门来。

“这位就是米兰小姐吗?”“董事长”拖着长声问儿子,语气就像是在审犯人。董事长夫人把我左打量右打量,好像不相信我是个真人似的。我坐在那里被人看得混身长刺,耳朵里听到晓冬的叫卖声:“冰棒哟——冰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