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华芸睡得迷迷糊糊的,梦见自己在耳房里挥舞着锅铲烧菜。林子明从外头探身进来,笑嘻嘻的问道:“娘子,饭菜熟了么?为夫快要饿死了。”

“唔,他约了同学去金华看桃花,下了学就走,要四天后才能回来。”上官华芸放下电话,低头继续。

听到门页的转动声,上官华芸吓了一大跳,从被子里翻身爬坐起来。只见那个冤家张嘴结舌的站在卧房门口,不由后脑勺一阵麻,她尴尬的当胸搂紧棉被,吱唔道:“对、对不起……吵着你了。”

张婶赶紧上前拦住,皮笑肉不笑的劝道:“华叔,您这是要做什么?如今是民国,皇上退位好几年了,老爷太太又是最最开明不过的。您又行这老礼做什么?再说,大伙儿的身契,老爷太太也早在开国那年一把火烧了。少爷新近又辞了您。少奶奶哪还当得起您这样的大礼啊?”

人家没有跟他翻脸,也没有跟他哭闹,连半句抱怨都木有!事情并没有朝着他和朋友们推演的剧情展。林子明象是被当头打了一棒,又象是看到了骇人的奇异事件,骇得魂不附体。

这时,外面传来自家小姐的声音:“伯桑,你回来了。”

张婶缓过神来,用手背擦掉脸上的眼泪,笑道:“少奶奶,瞧我老糊涂了。大好的日子,竟满嘴胡说,惹得少奶奶落泪,着实该罚。少奶奶,累了罢?您稍坐,我打盆水来,给您净脸?”说罢,指了指自己的两只脸颊,意即上官华芸的妆全花了。

“需要帮您雇辆车吗?”他问道。

多亏了这本游记,她终于可以忘记心中的不快、愤闷,还有紧张与不安。

其实,上官华芸对此一直是有些“意难平”的。她只是没有机会向当事人抱怨罢了——次日清晨,她尽心尽力收拾好的行囊被家里的下人提了上船。而她红着脸站在婆婆的身后,躁的不敢抬头,只敢用两眼的余光偷窥。可是,她的新郎却并没有看她。他只是飞瞥了一眼下人提着的箱笼,便逃也似滴跳上了去省城的客轮。连句“珍重”都木有扔下,留给她一个行色匆匆滴清瘦背影——这便是他们夫妇的第二次见面。那情形就和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一样。东方初露白,林子明也是这样迫不及待的“逃”出新房。

这是,门被敲响了。

难道是华叔赶过来了?上官华芸慌乱之中,竟直接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很福态滴小老太太,手里端着一碟子炸得焦黄的春卷,一双小眼睛亮晶晶滴上下打量着她:“您是林太太吧?哟,长得真俊呢。”

这人眼生得很。上官华芸愣住了。

而小老太太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吃惊的问道:“您这是……”

“请问,您找谁?”上官华芸打断了她,问道。

“哦,我是这里的房东。我夫家姓黄。”脸上的惊愕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小老太太热情滴说开了,“我就住在你们楼下。今天家里炸了些春卷。做多了点,给您和林先生端点过来尝尝。”说罢,递过手里的白瓷小碟子,两只眼睛却滴溜溜的越过上官华芸,直往屋里瞅。

之前,她瞅着这屋里的小窗户里冒了一股黑烟,提着心留意了好一会儿,却不见有什么动静。又想想房客是对年青夫妻,还是放心不下,这才找了个由头过来查看一番。

而上官华芸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两天疏忽了。按道理,她应该早些去拜会一下房东的。这不,人家都忍不住,反过来拜会她了。

接过春卷,放在门口的五斗柜上,她提起裙角行了一礼道谢:“原来是黄太太。不好意思,我刚刚才到,尽顾着归置家里了,也没能去拜会您。”

黄太太收回目光,脸上现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抽出腋下的白丝绸绣花帕子,快活的一甩,笑道:“哪里哪里。您这是在忙什么呀?”

上官华芸赶忙求助:“请问附近有好点的医馆么?我家里有人病了。”

“有的,有的。那边巷口就有一家回春堂,很不错的。”黄太太问道,“咦,家里有人生病了?是林先生么?”说着,两只眼睛又飞快的瞅向屋里。当初那个姓林的少爷跟她租房的时候,可是说得很清楚,就小夫妻两个滴。

敢情碰到了一个话痨!怕她再问,上官华芸索性一气全告诉她,林子明出门了,不在家,家里就她和奶娘两个人。奶娘生病了。

黄太太听差了,把“奶娘”误当成了上官华芸的生母,当即自告奋勇的表示愿意陪她去回春堂请大夫。

一路上,她大致的介绍了一下回春堂的情况。据她自己讲,回春堂的东家姓苏,在这条街上已经开了二十多年,信誉很不错。店子大,光轮流坐堂的大夫就有三个,个个都是医术不错的老大夫。附近的人但凡有个头痛脑热滴,都会去回春堂看病抓药。

上官华芸感激之余,心中大安。

说着说着,回春堂就在眼前了。

其实,回春堂和她们住的地方在一条巷子里。只是回春堂在巷子的另一头,而她们的小楼在巷子中段,相隔不过百来米。而上官华芸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故而不知道罢了。7788小说网

不巧得很,她们去的时候,回春堂的临值大夫刚巧出诊去了。

“那可怎么办?”上官华芸急得险些哭了起来。

伙计也没有办法。他入这一行有两年了,这样的情形看得太多了,早已经麻木了,拱手说了声“抱歉”,建议病人家属回去给病人做冷敷降温:“6大夫一回来,我便转告他。”

鬼知道那个6大夫什么时候回来啊。就不信省城这么大,只有一家医馆。上官华芸拉了拉黄太太的衣袖,转身要往外面走。

这时,前堂的蓝布帘子掀起,有人从后面探头走了出来:“病人住哪里?我跟你们去看看。”

伙计愕然的张嘴看着来人。那嘴里几乎可以塞下一只大鸭梨。

上官华芸如捞到了救命的稻草,连忙打住,转过身来,闻声望去,当下惊住了:“是您?”这不是在书店碰到的那人吗?他是位大夫?

可是,他哪里有半分大夫的模样——头戴月白色的浅顶黑宽带呢帽,穿着一身合体的白色洋服,右胸的小口袋上露出一角宝蓝色格子的亮绸手帕,搭着宝蓝色的衬衫,打了一条亮灰色斜条纹的领带。脚上的白色小尖头皮鞋擦得锃亮——怎么看,都是一个风流傥倜滴公子哥儿呢。

“您好,女士,我们又见面了。”年轻的大夫微笑着取下呢帽,十分绅士的颌致意。

“您好。”上官华芸提起裙角,欠身还礼。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很是狼狈:衣裙皱巴巴的,好几处都糊着黑乎乎的灰烬……顿时,臊得脸上有些烫。

黄太太也算是老主顾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帅气的大夫,不禁满眼冒桃花,好奇的问道:“好俊滴后生大夫呢。不知道怎么称呼啊?以前怎么没有看到过您?”

伙计总算缓过神来了,连忙做着介绍:“这位是我们东家的二少爷,才从德意志回来的呢。我们二少爷在德意志学的就是医科。”

怪不得呢。上官华芸禁不住行了个注目礼。

而黄太太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僵:“原来是苏少东家啊。”暗地里飞快的冲上官华芸使了一个走人的眼色。

帅气归帅气,她很不看好这位假洋鬼子大夫:和时下大多数的国人一样,她是信奉中医滴。而这位少东家嘴上没长毛,太年轻,说不定从来就没给人瞧过病。

上官华芸在天津的时候是见识过西医滴,又想起这位仁兄先前从书店抱走的那部厚砖书,心里更加笃信了几分。

假装没有收到黄太太的暗示,她连忙再次郑重的行礼:“苏大夫,这一次要麻烦您了。”

“大夫就是给人看病的,有什么麻不麻烦的。”她们俩的互动,苏大夫全看在眼里,微垂着眼眸,嘴角噙了一丝笑,和气的转过头去,跟伙计说道,“我去出个诊,回头他们来了,叫他们去里头等着。”

“是。”伙计以为自己听错了,差点没有接上话来。

上官华芸听出来了,人家是放下手头的事,挤出时间出诊呢。于是,再一次道谢。

黄太太弄明白了当事人滴态度,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本来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抢先上前给苏大夫引路。

目送他们仨离开,伙计难以置信的挠后脑勺——原来二少东家笑起来这么好看,而且还能够这么和气的说话。他一直以为二少东家是个闷声不响滴大冰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