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病还没痊愈就要去涧里洗衣服,整整一个月,她以为她会累死或者干脆病死,可很奇怪,并没有!难道是因为那位老军医的医术高明?

也正因为他是这种只懂索取,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嘉盛才不愿让小师妹跟他,宁愿委屈自己娶回去安放。

得知她仍是完璧后,一家女眷方才兴高采烈的抚胸念阿弥陀佛,谈论起这次多么有惊无险,猜她必定吃了不少苦,当然,也夸赞了她的贞烈。

她确实被那晚的事吓到了,虽然上山就知道可能会生这种事,但真得生了才现到底多可怕。有时她会对自己很纳闷,在草庐时也曾有人想占她便宜,她能毅然决然赴死,且觉得那些人很肮脏,而对他,虽然也觉得脏,她却不想死,是因为他长得比那些人好看,还是因为跟他相处的时间最久?

在头烘了七分干,她正对着炭火呆时,忽闻山外有噪杂的喊杀声,因为顺风,所以听得真切,这会不会是大哥来了?因着这个想法,心也跟着砰砰猛跳两下,站起身就往外跑,大哥来了,她就可以回家了吧……

推开门,四五个妇人正围着火炉聊天、嗑瓜子儿,见她进来忍不住斜来几眼——这是她们看她的唯一方式。

是的,男人——她能想到的形容只有这两个字。

罗瞻看过她一眼,她手上的伤他也现了,今早上山时,远远见她在涧子里洗衣服,因为有事没来得及问,他什么时候让她做这些事了?“谁让你做那些事!”

回答他的不是君锦,而是端菜上来的刘婆婆,“罗大将军的人不能做,活该别人都累死。”

嘉盛偷觑一眼老大——想不到他也有被婆妈的事烦扰的一天。

则哑然咬唇,因为都是她惹得祸。

“做些事对身体好,我现在都很少生病。”君锦可不愿自己变成夹缝里的人,当年大嫂刚嫁进门时,也因为琐事跟母亲有过摩擦,那会儿大哥有些偏向大嫂,惹得母亲更加生气,有段时间根本不理他,还直呼养儿子没用,所以现在即便被他偏向,依然不能就此得意招摇,毕竟不是长久相处之法。

刘婆婆气呼呼地放下盘子,还当这小子是什么好货色,不过也是个小色鬼,被漂亮女人迷了魂,找颗没用的绣花枕头当宝贝。

一顿饭就在这种诡异的情形中度过,没人说话——

一回屋,罗瞻便把君锦搂到身前,“你上山住吧。”他看不过她做那些事,但又不能对刘婆婆施令,她是林岭这些人中他尊敬并且必须要尊敬的人,因为她于他有养育之恩,没她也就没他。

君锦忍不住生笑,这男人细心处倒也很让人感动,“早晚也得下山,总不能一直住山上吧?何况在山上也是要自己做事,难道你不吃饭穿衣了不成?”

“那是为我做得。”她只能洗他的衣服,做他的饭。

就知道这人霸道又自私,“我不上山。”像逃跑一样,再说山上就她一个人,他十天八天都未必回来,万一又出去打仗,谁知道会不会一年半载才回来,难道让她在山上当石头不成,“我喜欢待这儿。”

罗瞻兀自握了她的手来看,心底滋生出某些他弄不懂的滋味。

她看得出他眼神中的疼惜,也许就是因为这些小细节支撑着她现在的生活吧?

自那夜之后,他一直忙着北防的事——最近北边不太平,百年前强大的中原统治曾劫掠、奴化过无数北方民族,如今中原战乱,清算、屠杀、劫掠反扑向关内,林岭阻隔在塞北,由罗瞻这批出生在塞上、被称为匪徒的汉室子孙拦挡,燕云一战后,林岭此时正人困马乏,自然也就有人打算趁机占便宜,大意不得,所以他连着几天都没再沾过她,今天难得回来的早,也无事,闲了自然也就想做点别的了。可能那晚的经验太美好,尤其她那温驯的神情,这几天一看到她就拴不住自己的情绪,不早些泄出来,会影响正事,于是迫不及待起来,他的迫不及待就是撕裂别人的衣服——再这么下去,她都快没衣服可穿了,这男人就不能做点不是土匪的事来?

男女之事即如此,跨过界线后便一不可收拾。

连着几天,君锦都是恹起——睡得太晚,头也没再挽起来,而是编成一条长辫——为了掩饰颈后某些痕迹。不懂男女之事,所以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变懒,单以为她做事太累,因此总抢着帮她做这做那,刘婆婆是过来人,当然清楚怎么回事,罗瞻可从没这么色欲熏心过,不知会不会让这小丫头祸害成昏庸之徒。

“凡事都要有节制,不能以为年轻就可以装不懂事,他是个带兵打仗的人,你由着他的心性不节制,这是在害他。”趁只有她一个人在跟前,刘婆婆严肃的给与建议。

君锦觉得委屈,外人只把男人的错都推到女人身上,哪有道理!女人要是真能说不就是不,她今天也不至于在这儿。

但仔细想想老人家的话似乎也无懈可击,他确是个带兵打仗的人,不适于这么放纵自己,可她又控制不了他不对自己做什么,想来想去想到眼下正是到北山收楛枝的时候,不少妇人都是住在后山涧子里,所以她拉了一起参与,只待罗瞻回来时才现有人卷铺盖跑了,虽然气愤,但他毕竟是这林岭的主人,总不能因为担心自己女人而放下军务把她拽回来,只能把气愤压在心底,只等肇事者回来再收拾。

虽是深秋,却也已经下了两场雪,山风也渐大,刮在身上犹如被刀割,乍一吹到山风,君锦是后悔的,觉得自己肯定不能适应这种环境,但又不好马上回去,苦忍着极寒待了三天,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女人们似乎突然改变了对她的看法,晚上聚在火炉边,居然会与她说笑,教她怎么做更省力,什么时候最冷,找什么地方避寒……有时候同性的承认与鼓励更让人受鼓舞。

“你在家平时都做些什么?”兰嫂是个关外人,原是随丈夫在马场放马的,被突厥逐回关内后,丈夫进林岭当了兵士,如今已是骑兵阵的边卫长,听说年后就可以升为岭外御务——但凡在岭外的军丁、将官,全部是翻一倍的俸禄,自家男人厉害,女人当然也跟着有面子——这些君锦也是才知道,就跟她大哥升青阳卫戍一样,因为掌管北方门户,太后都对大嫂另眼相待。

“课业之外,也会做些针线。”君锦现自己的过去似乎相当乏味,只围着琴棋书画转来转去,偶尔写几句悲春伤秋的词句,还当自己是才女,看几本经史子集,似乎就觉得能博古通今了,孰不知天下之大,有太多太多她不懂的事了。

“女人也上课?”兰嫂记得听人说关内女人不能入学的。

“族里女眷多,会教授一些。”事实上她自五岁起就被迫学各种东西,因为“瓠芦有月”嘛,势必得先做成个才女才行。

“不用做家事吧?”看这双手,哪里像做家事的手,指肚尖尖的,哪像她们磨那么平整。

“偶尔也会做。”她长这么大,就见母亲下过三次厨,还是二娘从外宅搬进府那会儿,因为争风吃醋才做了几次菜。

“你们都吃些什么?”好奇大户人家是不是吃金食银。

“……”君锦苦笑。

一晚上的聊天就在她们七嘴八舌的询问以及她的回答中度过,谁会想到堂堂罗府千金会坐在这荒山野岭跟一群妇人回忆她的过去……

君锦见过胡人,不过那是幼时躲在珠帘后见的,那些人都是出使大周的使节,看上去干净体面又充满异域风情,完全不似现在看到的这些凶残、暴虐的人……

在金玉窝里长了十八年,第一次见识什么叫杀戮,因为拳头攥得太紧,手心都被指甲掐破。

“小嫂子,咱们赶快离开这儿——”随师父四处游方,见识过这种事,惊吓之余到也知道要赶快跑,因为管不了。

“还有孩子——”君锦的声音颤抖,他们怎么连妇人、孩子也杀?

擦擦她的眼泪,“听我说,小嫂子,咱们没有任何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离开!”抛掉枯枝,硬拽着君锦的手往回跑——

跑到山脚下时,恰碰上罗瞻的马队,他没理她们,一眼都没看。

“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倒是断后的嘉盛开口怒斥,这里是引敌的入口,她们跑这儿来做什么!

两个犯错的女人只能诺诺站到一边,给军士们让路杀敌去——

马队在她们身前践踏出一串泥泞,一直通向山口……

君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脑子里反复着小孩被胡人砍死的画面……

“小嫂子可能是被吓到了。”对回军并顺便来带走这帮女人的大师兄这么说,小嫂子一直不说话。

罗瞻看一眼低眉呆站在最后面的君锦,翻身下马,嘉盛对守卫示意先带女人们回去。

就在他在她面前站定时,君锦猛然抬头,以坚决的眼神盯住他,问道:“你杀过孩子吗?”如果他也像那些胡人一样杀过孩子,她死都不会再跟着他!

罗瞻面无表情,“没有。”

没有……那就好,眼前一黑,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从此之后,君锦再也没在心里抱怨过这里的环境恶劣、人多粗鲁,因为就是这些粗鲁的人把屠戮阻在了山外,他们值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