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脸除了有些苍白,看起来倒是很坦然很轻松的样子,眼边嘴角似有微笑。这表情让我想起学生考完试放假回家时的心境。

书中在说到这似乎有违谜语的规则时还说,人总是看不见离他最近的东西,譬如睫毛。

我说:“可惜你昨天没听见十叔讲的故事。”

故乡的山水依旧,故乡的人却多是陌生的。有些上岁数的我还能认出他们,可他们却怎么也想不起我了。我无可奈何地向他们笑笑,想起了古人的诗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但也颇觉无聊。只有故乡的黄土令我欣慰,大约埋在里面是很惬意的。

我们七八个年轻人占住老屋的一角,常常一边干活儿一边唱歌。七年中都唱过什么,记不住也数不清。如今回想,会唱歌中,却找不出哪一句能与我印象中那老屋里缓缓流动的情绪符合。能够符合它的只应当是一句平白的话,平白得甚至不要有起伏,惟颤动的一条直线,短短的,不断地连续。这样似乎就在我耳边,或者心里,可一旦去找它却又飘散。

“就是正式工厂真的要你们,咱也不能给!‘”

我向她走去。她一动不动地坐在老柏树下,不知正张望着什么。夕阳把她的白发染得金黄。

母亲就愿意看着俩儿子能亲亲热热的,说:“妈活一天算一天,将来还不是你们哥俩亲?”她直劲给二龙夹猪头肉。

“吓!你何必当真呢?各种各样的算命法我见得多啦!”这是个可以显露博学的机会,小伙子兴致勃勃劝慰姑娘,“什么‘八卦算命法’,听燕生那小子胡勒勒,两口子都得分家。他还说我的命是‘鹏程万里’呢,孙子才信!”但他从姑娘的脸上立即看到自己的劝慰是如此缺乏说服力,于是把目光转到一个架双拐的小伙子身上:“你猜他算的命是什么?——‘乘龙快婿’!也不知他自己是快婿,还是他能招个快婿?真能把死人气活过来!”

抽烟的人说:“不管是您们当中的哪一位,都摇不动这车。老年人摇不动它。”

“你还得强调一下,你根本不是哭,确实是……”

“是呀。”我一边嚼着苹果。

马路上的车辆象是一条喧嚣奔腾的江河。当我穿过马路的时候,我忽然感到了危险,而平常我都是漫不经心地穿过这条“江河”的——我常常希望,有一个喝醉酒的司机把我送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我在回忆,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

“叫车,叫车!这儿疯了一个!”白老头一本正经地朝门口跑去。“今儿早晨一来,我就看她屁股不象屁股,脸不象脸的了……”

草地上,给果树浇水的那个人一听不见号声就扭过脸去看那片树丛。水喷湿了工作服。

这名字挺耳熟,当时我就觉得。

“可是没有,唉,没有了。”姥姥挺失望的样子。

“好啦,你继续讲吧。”

“你越是怕这个怕那个,不管什么事,结果反而会更糟。”

“我是这样,”她说,“我也知道我是这样。”

两个人都停了一会。

“可我没办法,”女的又说,“我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就快要出点什么事了。”

“什么事?会出什么事嘛?!”

“你别喊。我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你别老对我喊行吗?”

男的声音放轻:“告诉我,你为什么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女的想了一会,说:“你别笑我。”

“当然。不笑。”

“你笑我也没关系,可你别冲我喊。”

“既不喊也不笑。”

女的又想了一会。男的认真地等待着。

“没事了,”女的说,“我现在又觉得不会出什么事了。”

“老天爷,你可真行!”男的说。

女的说:“咱们不说这事了。”

她说:“不说这事了好吗?”

“好啊,听你的。”

“继续讲你们招生的事吧。”女的说,“后来怎么了,到底要谁不要谁?”

“还没最后定。反正初试通过的这九个人里最后只能留七个,得刷掉两个。”

“刷掉哪两个?”

“现在还不知道。总之得有两个被刷掉。”

“要是让你来决定呢?”

“这事不能完全由我决定。”

“假如完全由你决定呢?”

“你怎么对这件事这么有兴趣?”

“不是兴趣。我总想着那九个比我还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不知最后是哪两个倒霉。”

“有五个已经定了。其中五个肯定录取了。现在是剩下的四个当中到底刷掉哪两个。”

“这四个当中注定有两个要倒霉了,”女的说,并且连连叹飞。

男的说:“什么事你都能用来折磨自己。”

男的说:“到底是哪两个倒霉还说不定。”

“九个你们就都要了算了。”

“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是说,是被刷掉的两个倒霉还是被录取的两个倒霉,很难说。”

“嗯?为什么?”

“也许没被录取的倒是一辈子过得轻轻松松自自由由,没那么多奢望。也许没被录取倒是一件好事。也许没被录取将来的痛苦感倒要少一点。这是件说不准的事。”

“是。”女的说。

“是,”她说,“是很难说。”

“所以谁也说不准倒霉的是哪两个,或者走运的是哪两个。”

“其实我早就这么想过。唉——”

“你别又这么认真好不好?”男的说,“你这人总这么缺乏幽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