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天开大会,汪有志说的那句“革你的险峰”,不知被哪位觉悟高的积极分子汇报给崔明英了。崔明英当然很生气,骂了声流氓,但还是不解气。这个汪有志是啥意思?是不是我处理了你的儿子就跟我记仇?你儿子该不该开除?揭我的呢?你是个好东西呀?差点被打右派忘了吗?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不说,而是想方设法对汪有志进行报复。所以,她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暗地里使劲,把下乡的人选推荐给了刘玉杰,就这样,汪有志的决心书就被县委批准了。

这天上午,汪有志刚来到文化馆,就见邓未来情绪激动地说:“老汪,快点准备锣家什,县里要开大会。”

反正班里这时候没有人,小勃就将小掏出来给他看。

回到宿舍,丁建听说汪有志脑子开窍了,很高兴,他歪在床上,翻着一张红色造反报,说:“有志,你只给吴中一个人送恐怕也不行,你不想想,现在搞的是大民主,吴中虽说是核心组长,他能一个人独裁吗?你还要给副组长王大友、三结合的群众代表李招妹也送一只,这样,吴中一话,他们二人一表态,其他成员也都是看脸色行事的,你的事还不就成了?”

面对丁建的挑衅,汪有志不作理睬。他忙折回头,回到报到处,要求换个房间。

有一天,汪有志患了重感冒。开始是打喷涕,接着就有点低热,汪有志并没有把这小小的病魔当回事,人都是钢铁汉,小小感冒怕什么?更何况,多年来他养成了自己的习惯,不是大病坚决不吃药。因为他听说“是药三分毒”,他说,既然知道它有三分毒,我何必要吃有毒的东西呢?也就是这么一个怪习惯,反而弄得汪有志几乎长年没得过病,也从未上过医院。

那是一个星期六,枣针算着又有一个月没进城了,她极想作爱,却因这事那事的脱不开身子,她估计汪有志也差不多快要达到想得坐立不安的程度了,所以,她就盘算着怎样进城。赶巧,这天生产队里的马车要到城里买农具,于是,枣针就带着老大老二坐上了生产队里的马车,来到了县文化馆。

新上任的县委书记吴中是个南方人,有文化,做事极认真。就是这个菜园子,他也要时不时地磨磨看看,看看菜长得怎么样,能不能多创点收,给机关食堂减少点开支。吴中还喜欢种菜,特别爱种些怪乎菜,就是雉水人见不着的洋玩艺儿。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改换新品种,调整产品结构。

众人都哈哈大笑。

县委对汪有志的工作表示了满意,汪有志也很高兴。

这一说,大家都明白了,也都开怀大笑了。

才跟游医干了一架,也不想再与这位服务员生矛盾了。好店不过一宿,跟她个不懂世理女人一般见识弄啥,汪有志就这样想着,并不生气。好在,天冷,旅馆里的人少,汪有志一人睡一间房子,也够便宜的了。他洗了一把脸,涮了涮口,把嘴里的血污冲了个净,就上床看了回书,也就觉着眼睛有点涩了,渐渐地也就入梦了。

当汪有志再次听那游医喊拔一个牙两块钱时,他的心就动了。心想,这也是个办法,关键的时候,牙也是可以抵点用的。他忽然想起,他有一颗门牙是黄的,那是小时候不刷牙造成的。参加工作后,虽然刷了牙,但那颗门牙早巳黄到了骨子里了,再刷也刷不白了。牙他有一嘴呢,多一个少一个还不照样地吃饭?况且,他还正想把那颗黄牙换颗金牙哩,如果一说话嘴里露出一颗金牙,那就会引来人们不少人的羡慕的目光。他想自己在单位里,特别是在女同志面前,就是因为那颗牙有点黄,所以他一笑就好捂嘴,怕人家看到他的那颗黄牙。这时候,汪有志就开始盘算:如果将那颗黄牙先拔下来,等以后攒足了钱,再镶一颗金牙,这样多合算呀,又换了金牙,又白赚了两块钱。更何况,现在兜里的钱巳经没有了,有两块钱救救急,岂不更好?

那猫听到喊声,知道是有人来了,便吓得拖着那两条带鱼就跑,汪有志就在后面紧追。可是,人的度是赶不上动物的度的,跑了几十米,汪有志就累得气喘吁吁,此时他忽然想到菜谱还在自己怀里,就不追了。那猫因为拖着二斤带鱼,也感到累了,停下来出呜呜的声音,不一会儿,又钻进了深深的灌木丛中。

汪有志见状,快步上前,拦住了那位老者说:“你这位老大爷,怎么能这样?怕我不给你钱是不?你明明挑着满满一担的三拃糕,为什么说没有?”

字字兮、句句兮、全都记心里。

一上午过去,火车终于进站了。汪有志便瞪着两眼瞅火车,到了剪票口,服务员要他出示火车票,他却说:“火车呢?你不把火车开过来咋就剪票?”

“你真是罗嗦,参加和出席不都是一样,听会议精神就是了。”

比如,他在教乡亲们男女二字时,他便用教棍指着黑板上写着的男女二字,用足了他的娘子腔:“男,男,男女的男;女,女,男女的女。”下面的男男女女们也就跟着他来读。读过之后,汪有志便为乡亲们讲解:“你看,男,上面是个田,田就是平头的,女可就不同了,女字肩上有条扁担,扁担上面露个尖,是不是?”大家伙儿很听话,也就齐声回答道是。汪有志又启说:“平头的就是男,尖头的就是女。在乡下,咱的厕所不分男女,可一进城,你就能看到,凡厕所必分男女。你要是学会了男女二字,进了县城就不怕找不到厕所,找到厕所也不怕分不出男女。因为男的都是平头的,而女的都是尖头的呀!还有,只要是公共厕所,就必定有男有女,也就是说必定有平头和有尖头的,有尖头的必定就有平头的。比如左边是平头的,那么右边必定是尖头的。相反,左边是尖头的,那么右边必定是平头的,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在回家的路上,汪有志十分地懊丧。别管怎么说,汪有志也算是位有文化的人,有文化的人自尊心总是较强的。文明在这个年代里,不光是有文化知识,还有卫生习惯,追求时尚。而在普通的老百姓眼里,文明不文明,总是看外表,你一挎上钢笔,就认为你有文化,你一背上盒子枪,就认为你是当官的,你一带上手表穿上机器缝出来的时尚衣服,就说明你是上流文明人了。汪有志就准备在下一次见到小白鹅时绝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现在这副土样子,否则他就不进雉水县城。可是,由于他那当儿他被枣针治得服服贴贴,他的工资月月如数上交,哪里还有闲钱买时髦衣服穿呢?还有,即便是有了钱,也不敢买呀?还有,该怎么穿才算是入时呢?这也是一个新的课题。你看人家小白鹅,多会打扮,啥衣裳到人家身上,就合体合身,穿绿的人家青春,穿红的人家富贵,穿粉的人家活泼,穿白的人家素雅,所以,能让小白鹅看到自己时不让她感觉到自己土,也是很难的。

邓未来说:“你不是败在枣针手下了吗?我这里有妙方,让你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重新站起来。”

陈旭东虽说是领导,当年在带兵的时候也是没大没小的,经常与战土们开玩笑。于是,他也就按邓未来的手势往窗前靠了上去。

邓未来与蔡平也忙着跑出来,可汪有志的爹却如同一头犟驴,头也不回地往哈蟆湾走去了。

汪有志认真地想了想,说:“这么多年,你知道我做了多少梦吗?别说跑马,就是驾云升天,与孙悟空一块去见玉皇大地的梦我都做过。”

那天汪有志仍坐在台下第二排的那个小石滚上,那是为侯保长写演讲稿所得到的最高奖赏。因为台下的坐位全是木头檩子,砖块头子,他竟坐上一个石滚,而且又在前排,这与大城市里的包厢又有什么不同呢?

汪有志说:“哎呀,吴科长,我才参加工作,连正式的都不是,有啥先进事迹好写的呀。”

“哥?”汪有志又是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了,“我是俺家的老大,我咋没听俺爹俺娘说我啥时还有个哥哩?”

“那是瞎写。侯老八要不是逼着我,我咋会给他这个去写?”

刚到村头的一座麦秸垛旁,只听孙秀才“咩”地一声,身子向后一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这时候躲在四面八方的人们才走出来,见老榆树上贴的有布告,也都围上去看。可看来看去,却看不出名堂,一个个围在布告前横瞧坚瞧,议论纷纷,却说不出布告上的名堂。你听听他们的议论:

经过崔明英几上几下地找,又写了一份长长的报告,报告上说,由于她当时紧跟四人帮形势,将汪有志误导下乡当了农民,致使汪有志丢了饭碗,。又因为汪有志笔误写错了一个字,把他当反革命的活靶子批也是错误的,他的身心都受到了伤害。现在拨乱反正,清除四人帮的流毒,就要给汪有志恢复工作。我也要向汪有志赔礼道谦。

崔明英的这些材料果然有力,县委落实政策办公室对汪有志的问题作了重新调查,恢复了汪有志的工作。

这时候,邓未来巳当上了县办公室副主任,蔡平则当上了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汪有志恢工作的决定一下来,先得到消息的邓未来就给蔡平打电话:“有志的工作弄好了,咱找有志贺贺吧。”蔡平说:“是得贺贺,让他放下心来,不然他可就变成神经病了。”

汪有志被接到县委招待所餐厅的时候,邓未来也没有告诉他什么事,汪有志也还不知道恢复他工作的事常委会已经通过了,只说来喝酒,汪有志却没有心喝酒,但又不能来。

虽说酒能解愁,却是解决不了汪有志的心病。酒喝到了二八盅,汪有志看着老伙计都升迁了,部长的部长,主任的主任,自己的工作还没有落实,连个饭碗子都没有。这还不算,蛤蟆湾土地承包,分地的时候还没有汪有志的份,原因是,分地是按在册的社员分的,汪有志虽说当了农民却没有过户。想到这里,汪有志感到十分地委屈,酒劲一顶,伤心的事直往外涌,便哽哽叽叽地哭了。一见汪有志哭了,邓未来与蔡平相互递了个眼神,便决定把好消息告诉他,邓未来说:“老汪,你哭啥哟,你的问题巳经解决了,工作给你恢复了。”

“玩空,玩空,全玩空啊!你俩也这样逗我,我的心里头是啥味的你俩都知道吗?”越劝汪有志越伤心,对他俩告之的好消息压根儿不相信,哭得反而更利害了。

这天,县委招待所来了不少客人,其中有一帮子是北京来的,他们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来给雉水县捣古生意,谈了几家也是有了上文没下文,今天就要回北京了,就用酒解闷。可有个家伙闷到一定的时候却又兴奋起来,原来他是个京剧迷,就唱起了文昭关中武子胥那段名段,触景生情,唱得让人落泪。那时候还没有卡拉ok这一套,唱也只是清唱。可唱着唱着,那人就停了下来。忽然他不唱了,说是遇到知音了,说隔壁有唱青衣的,他要跟隔壁的青衣来段《武家坡》。他的好友拉不住,他就端着酒杯来到汪有志的桌前为汪有志敬酒:“我找到知音了,我找到知音了,这次来雉水县,生意虽说没有谈成,但也不枉此行,这位先生,没想到你的小嗓这么好,咱们来段《武家坡》怎么样?”

蔡平忙拦住那位北京的朋友,说:“他不会唱戏,他是嗓眼里生小虫了。”

“咦?这倒是好,嗓眼里进了小虫就变成了娘子腔,嘿、、、、好。”

等劝走了那位醉酒的戏迷,邓未来才掏出县委给汪有志恢复工作的文件看。汪有志看到了文件这才相信二人说的话是真的,一激动,又大哭起来。邓未来说:“你别哭了,你应当高兴才是啊!”可这一劝,汪有志则更加激动,哭得声音更高了。蔡平说:“你还哭,马上隔壁的那家伙又要跟你唱武家坡。”这一说,汪有志才真地停止了他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