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跟着阿絮,管事将我与新来的弟子们编在了一处。

月光下,狐狸的毛色灰灰白白,我终于记起,这正是那鲜物车里遇到的灰狐狸。再看向芍药花丛,一只大狗伏在花荫下看着我,毛皮如雪。

这话出来,二人皆抿唇轻笑。

母亲虽不爱出门,却笃信神灵。我出去的时候,都是趁着母亲到附近庙中祝祷。到了乡邑中也并不贪玩,算准了时辰回来。母亲每次到家,我都能乖乖地坐在案前看书。

鸟兽们听到这话,声音顿时低下去。

他甚至很少来这里,有时每年一两次,有时一整年都不会来。我和母亲却只能待在宅中,哪里也不能去。

“她为何躲起来了?”

似乎在说我。不管它们,我继续往前走。

“说起小婢,前面的才叫好看,个个穿罗裙。主人似乎是京城里的左相。”

鸟儿们的话语零零碎碎,传入我耳中却如惊雷。

脚步倏而止住。

我望向前方,只见竹林半掩,笑语阵阵,似有许多人在那边。

好一会,我迈开步子,轻轻地朝那里走过去。

屏风前陈着一张镶嵌螺钿的大榻,那个我一两年才能见到一次的人坐在上面,脸孔一点没变,所不同的是,他身上的来大宅时的朴素衣袍,而是像个真正的贵家主人一样穿着宽阔的鹤氅,织锦上的光泽簇新。两名歌伎在旁边轻吟浅唱,他神色闲适,对坐的盛装妇人将酒盏递去,他接过缓缓饮下。

下首的席上坐着几名少年男女,或品尝鲜果,或游戏于席间。仔细看去,他们年岁似乎都不及我,稚气的面容似有几分相似。

这般情景,我从未见过,却又与自己常常揣测那样吻合。那人看着面前的嬉闹,温和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我只觉无法思考。

你与他本来就是陌生。

心里有声音在安慰自己,却仍然觉得透不过气来,似乎什么地方在隐隐地痛。

笑闹声起,两名七八岁的童子在席间追逐开来。上首的妇人朝他们半嗔半斥:“这般调皮,可勿摔倒了!”

两名童子却仍然打闹,笑哈哈地向这边奔跑过来。

我看这阵势心道不好,连忙躲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哎哟”一声,为首一名小童重重地撞了过来。

她上下打量我,眼睛圆瞪:“你是谁?”

我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看也不看她,逃跑一般朝身后飞奔。

“怎么了…”竹林里传来妇人的声音。

“不知哪家的蠢婢…”

脚被低矮的草木一路绊着,我不知跑了多久,觉得脚下发软了,才停下来。

心口像要迸裂开了一样,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浸湿了头发和衣领。

我弯着腰,双手撑在膝头,好久好久,仍觉得难受。

“…阿芍,你没有父亲。”

母亲的话回响在心头,一贯的轻柔,却冷冰冰的,让我全身发寒。我很想哭,喉头咽了几下,却一点也哭不出来。

良久,我直起身,深深地吸口气。

母亲说的没错,我本来就没有父亲。如今见到,只不过让我更加确信罢了。从此以后,我就真的是个没有父亲的人了。

我慢慢地走开,举目望向前方,却觉得茫然无措,脚步虚浮得像踏在绵絮上一般。

“白芍!”一个声音猛然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只见是一张带着怒气的脸,穿着馆中弟子的行头,有几分眼熟,却记不起是谁。

“喊你许多声,为何不应!”她很是着恼,细细的眉毛几乎拧在一块。

我仍有些愣怔,张张嘴,却发不出声来。望望四周,栖桃的宴席就在不远处,自己竟是跑了回来。

“夫人要去取些清水来。”她冷冷地说。

我点点头。

“要顺着山道往南,到远一些的泉眼去取,记着,取水处要路过一片长着野菌的老林,走到尽头,那里的水才是夫人要的。”她说着,递过来一只小漆桶。

“好。”我再点头,接过桶。

许是诧异我的顺从,那弟子愣了愣。

我不与她多话,转头离开。

心里还是乱哄哄的,我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下。

这山上果然有往南边的山路,只是浅浅的,似乎走过的人并不多。我提着漆桶,慢慢地向前。

尽管告诫自己不要去想,过去的事情仍然一件一件地浮起,无论如何也躲不掉。

“阿芍,来拜见父亲。”堂上,母亲微笑着,身上穿着那套每年只穿一次的锦衣,美丽的面庞上染着胭脂,全然不见平日里的苍白。

我身上也穿着隆重的衣裳,顺着母亲所示朝前方望去。父亲一身青色衣袍,背光而立,高大的身形显得屋子局促极了。我遵照着母亲平日的教导迈着步子,极其小心,生怕走错一下。终于走到父亲面前,我向他下拜行礼,嘴里怯怯道:“阿芍拜见父亲。”

话说完,我觉得四周一片寂静,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过了会,只听父亲淡淡开口:“倒还有些样子。你教的?”

母亲低低应了一声,似乎含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