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会在此?”我的心仍然惊疑未定。

“左相么。”阿沁一边将琵琶缓缓调着弦,一边说:“我记得他年前还来请过我们演南山乐呢,可不也是为了这寿筵?”

在市集上,我看到了世间人们的生活,知道了钱物的用处,也开始慢慢幻想自己的将来。如今,一切隧我所愿,我的生活就要从脚下重新开始了,心里不是不激动的。

比如有位山神爱喝酒,就专门在山中变出一座茅庐来招引旅人休憩,好把人家囊中的酒用水换走;比如有位土地爱文辞,来祭拜的人只要祝词写得好便有求必应,若写得不好,再多的贡物也不理会…

小时候我问过她几次,可母亲总是苦笑地摸摸我的头,并不回答。我感到她不愿说这些,次数多了,也就不再问了。

我没有缩回头,感受到那些视线落在脸上,我抿唇眨了眨眼睛。

我没有跟着阿絮,管事将我与新来的弟子们编在了一处。

“听说你是那个花君呢。”同车的人盯着我说。

我莞尔笑笑,颔首一礼:“白芍见过几位娘子。”

她们目光立刻落在我身上,好奇、羡慕或揣测,不一而足。比起香棠那日的阵势,这些的眼神实在不算什么,我并不回避。少顷,她们收回目光,各自恢复神态。

“听说你有只白狗。”有人问:“难得去踏青,怎不带上?”

果然是个藏不住事的地方。

我笑笑,道:“畜生尚欠管教,怕惊扰众娘子,只留它看家护院。”阿墨仍然没有醒来,被我留在了室中,我怀疑它是打算睡死过去。

那人“哦”了一声,点点头。

车子慢慢走起来,辚辚之声在街道上汇得隆隆地响,不绝于耳。待出了城,四周风景变得葱郁,女子们兴致起来,隔着竹帘瞧向车窗外,叽叽喳喳地谈笑。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孩,三言两语之后,各人说话也渐渐轻松,不复之前的疏离。

“你这衣裳也太简朴,游春的贵人们谁会知道你是花君呢?”身旁的女子皱皱鼻子,摇头对我说。

“贵人?”我讶然:“什么贵人?”

“你不知?”她说:“栖桃弟子踏青乃盛事一桩,每年不知有多少名士贵人捧场。别的不说,你以为着几十辆牛车都是夫人自己的?”

“原来如此。”我颔首。我身上的衣服还是从宅中带出来的,母亲的首饰一件没动,头上只簪了庭院里的一朵白芍药。打扮的时候我觉得还算应景,现在比起其他人来,却的确简朴得寒酸了。

朝帘外望去,牛车在弯曲的道路上连坐长队,很是壮观。

“不知都会遇到哪些名士贵人?”我好奇地问。

“多了呢。”女子得意地说:“以栖桃的名声,不止洛阳,京城那边恐怕也会来些人。

“正是正是,若是有北海王那般人物来到就好了。”另一名女子凑过来,满面憧憬地说。

众人都嗤笑起来。

“北海王?”这个名字我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问她们:“北海王何许人也?”

女子们看着我,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你竟不知北海王?”旁边的女子吃惊道。

我讪笑,道:“白芍蔽陋,从前家在乡间,这等大事是在未闻。”

听我这么说,女子们来了劲,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这位北海王。

在她们口中,这位北海王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据说他出世之日,殿上异香蒸腾,紫气如霞,宫中钟磬无人自鸣。他生得很是美貌,自幼聪慧过人,经书诗赋无不通晓,是今上最疼爱的皇子。最重要的是,是这位北海王性情风流,匹以无双的姿容,为他倾倒的人不计其数。

女子们眉飞色舞地说了一路。

我面带微笑地听了一路。

降生异象和才情什么的,书上这般描绘的人物多的是,无甚稀奇。不过貌美我是信的,听说今上好美色,这位殿下若长得不美,怕是再有才情也难得今上喜爱。

我想起传言中那桩北海王与左相女儿的婚事,忽然觉得心情大好。

损失了这样一位叱咤风云的女婿,他必定捶胸顿足了。

到了霞山前,我终于看清了这踏青的样子。

绿野中泉水潺潺,花树如锦。百十茵席铺陈在芳草间,案台上鲜果酒食应有尽有。除了栖桃众弟子,还有许多来宾,衣着或华丽或雅致,坐在席间言笑饮酒,甚是热闹。

柳青娘身着一袭罗裙,长长的裙摆拖在绿草间,煞是夺目。她颊上两抹斜红如月,乌发高髻,珠翠簪钗琳琅点缀,衬得眉间愈加妩媚。馆中的乐伎们早已吟唱助兴,柳青娘手持青枝,在云集的宾客中穿梭自如,笑靥醉人。

名为栖桃踏青,实则更像馆主柳青娘的风光盛宴。

“尔等站着做甚,还不快去帮手!”身后传来管事的呵斥声,把驻足观望的我们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管事站在几步开外,皱着眉头朝我们指指点点,对一名仆役说:“宾客席上的酒壶要空了,快引她们去盛酒!”

仆役唯唯连声,领我们到食帐中去。

“原来我等要做侍婢。”有人不满地嘟哝道。

我望向那些席间,看到阿絮等一众弟子衣饰华美,参差落座,与宾客们谈笑。我还看到香棠坐在一张案前,笑得容光焕发,与她对坐的人只能看到背影,衣冠不俗,身形如松。

“待娘子将来成了一等弟子,便不必做侍婢了。”一个熟悉的尖细声音道。

我转头,一名女童总角灰衣,眼睛亮亮的看着我们。

“你来做甚?”取酒出来,我看看一直跟在后面的灰狐狸,疑惑地问。

灰狐狸吮吮指头,嘻嘻一笑:“自然是爷爷嘴馋了,想吃点好的。”

我白它一眼。

灰狐狸往四周望了望,道:“你们馆主也是,洛阳外方圆几十里,名胜多了去,却偏要挑着霞山来踏青。”

我不解:“霞山怎么了?”

“你不知?”灰狐狸表情神秘,压低声音道:“我表兄说,这霞山乃是从前神君句龙投剑所化,灵气甚重,往深处走,妖邪可多了去了。”

“句龙?”我想了想,记起那时鲜物车上的议论。我看看灰狐狸:“你不也是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