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铜镜,她静静注视着为自己忙碌不断的云嫱,胸中亦有一股言喻不出的酸涩正在膨胀。整整六天,她日不休夜不眠地替她做着出行前的准备,哪怕现在,也仍是屏退掉房内的所有丫头,坚持要自己为她抹上每一点胭脂,戴上每一件饰。包括让她带往兰荠的吃食、饰、脂粉,还有很多她所不知道的……当看着停在殿外,三辆被装得满满的马车,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就是所谓的灵丹仙草吧?”仰头看着自己被叶云嫱举在头顶上空的手掌,芸嫱终于开口喃喃道,嘴角撑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对不起。”却出乎意料地,身为晏托唯一皇位继承人的卫锦尧,居然甘愿拉下身段,对身为宫婢的叶芸嫱道歉。他这一令人匪夷所思的言辞着实威力不小,瞬间震慑住在场的两姐妹。

“再怎么说她也是皇后娘娘,娘娘以后在人前,特别是我们这些下人面前还是要多给她留几分薄面,否则这深宫内院只会对娘娘不利。”只要一想到刚才叶云嫱和皇后针锋相对,弩张剑拔的情景,丫鬟就一阵心悸,后怕不已。

一阵瓷器落地摔碎的声音。

而她身为兰荠的即成王妃,当然也有资格与藩王一同享用紫色,根据送来这条额带的兰荠使者介绍,她额带上的绣纹为兰荠花的茎与叶,与他们藩王额上已完全开花的绣纹正好寓意着王妃与藩王亲密无间的关系,且喜结连理,姻缘终身。

当她听完使者的解释时,有些忍俊不住心中的笑意。花从古至今都是拿来喻女子之美,所以她着实难以想象那位兰荠王的额头上每天都要顶着一朵花在他的属下臣子面前来回晃悠,不知会是怎样一种滑稽的场面?

“还有就是,若中途你突然改变了主意,也一定要让卫锦尧把你送回来。如果他不答应,我就休了他。”云嫱的声音在芸嫱思绪小跑的空挡再次传来,她语气坚决地说着。

芸嫱好笑地撇了撇嘴。真亏她的姐姐能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来,要知道,素有晏托“第一美男子”之称的卫锦尧,也就是他们晏托国的那位当朝太子殿下有多受人欢迎。且不说术邺城内的官宦千金们一个个都是伸长了脖颈,期待有朝一日能博得美男垂爱,就是周围的那些藩国中,也有不少慕“名”前来的淑美娇媛。

“我们叶家的二小姐果然不是一般庸脂俗粉能够相比的。”两手放在芸嫱的双肩上,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铜镜,云嫱毅然收回眼泪,自豪道。

正殿上,已入花甲之年的晏托皇帝当着群臣百官及六位兰荠使者的面赐予了她“和悠公主”的身份,并允准由皇太子亲自护送至兰荠境内……

芸嫱于大殿中央跪地谢恩,表面平静,却只能低下头,闷在心底独自叹嘘。

皇太子亲自护送?……看来云嫱为了她还真是缠了太子不少时间啊,不过,这待遇确实算得上是皇室送亲队史上的开天辟地头一回。

可回头想想,她叶芸嫱真是何德何能?先是被位极人臣的相爷捡回府邸,视如己出的抚养长大;现又被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钦御为“公主”远嫁藩国;并由才貌双全,权位兼备的皇太子殿下全程护送……对于一个连生父生母都不知道的弃婴来说,这已是上天对她施与的最宽厚的恩泽。

只可惜……

事情果然如云嫱所说,她在在场的众人中没有找见爷爷的身影。

当站在皇帝龙椅旁边那位同样是两鬓斑白的太监颤着尖嗓子代口宣布他们一行人可以启程时,走到门边的芸嫱忍不住回头再次望了一眼躲在某位大臣身后的云嫱,面色憔悴的她依旧在极力克制着,好不让自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放声大哭出来。

芸嫱对着她淡淡一笑,便转身抬脚跨出了门槛。

在年迈的皇帝被老太监搀扶着,领着群臣站在正殿之外的目送下,芸嫱坐进了马车,木轮轧轧,行进缓缓。她掀起旁边镂花小窗户上的帘子一角,透过那些狭小的格子看着远处徐徐倒退的高墙宫壁和渐渐远去皇宫,看着宽阔的石板路面,还有车外那片湛蓝依旧,像是刚被冲洗过的天空。

风溅云影须尽散,此去一别谓终离。

曾何几时,不知她有多羡慕云嫱在开心或不开心时,都可以对着至亲至爱之人随心所欲的撒娇、生气、哭泣。她却很难做到,即使在如此伤怀的别离下,她也没有一滴眼泪能够表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能坐在前行的马车内,透过那些狭隘的窗格与她熟悉的亲人默默告别。

直至马车完全驶离皇宫,那两扇厚重的宫门缓缓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