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云高一那一年,潘家住在台南空军基地的一栋瓦造平房宿舍里。

她念的是系外的一所女中,每天要搭半个小时的火车来回上下课。

她已经记不清楚,那一年夏末,是不是还有蝉声?因为听说台南是凤凰木的故乡。

她记得,那是一个周末,她因为协助学校的一项展览,而待到下午一点才回家。

她站在火车月台上等车时,隔了几步远矿她瞥见了他,跟她一样的,都是穿着学生制服。

他的头发很短,近耳根一圈范围,短得可以看见头皮,因为天气热,他把学生大盘帽拿在手上扇着。

她看了他一眼,便急忙将视线转开了,因为她发现他正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瞧,但是她有个第一印象,觉得长得瘦瘦高高的,而且皮肤很白。

火车来了,她登进隔了一节的车厢,周末的关系,人很挤。

火车开动后,她发现他竟挤到同一节车厢来,隔着一群人,在一个角落上静静地看着她。

每次有男生看她,她心里就慌,她只是低着头,抽出了一本参考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数着书页。

在台南车站下车时,有几秒钟,她不经意地正好跟他打了照面,他是个眉清目秀的男生,眉很浓,像有很多心事,眸很清明炯亮,竟似有种满不在乎的野气暗伏。

她挤在出站的人群里,脚步很快,头也不回地直往公车站走去。

她不知道他是否一直在搜寻她的背影,但是她不敢回头,怕泄露了心情。

再一次在火车上遇见他时,他跟一票同学在—起,她也有她自己的一群女同学,所以她并不像上一回如惊弓之鸟一般。

她甚至大着胆子看了一眼那一票正在阔论高谈的人,他们的制服是属于一所声誉并不好的私立高中,而且其中有人大咧咧地叼着烟,所以她鄙夷地将眼光痹篇。

几回目光流盼,她发觉他正心不在焉地瞄着她,却又好像很怕被旁边同学知道似的。

她几乎每隔一两天,便会在火车上看见他,有时次数多了,她甚至不禁要怀疑,他是否刻意地老出现在她周围的视线里。

再到周末时,她依然留在学校搞展览而晚走,在火车站月台上,她竟又看见他似乎正心有所盼地等着,当他那焦灼的目光和她交接时,他竟有种松一口气的表情,于是给了她一抹意味深远的微笑。

她还是快速地把目光移开了,心却狂跳不已。

在火车上时,她不安地站在靠走道的座位上,他在她身旁经过几次,最后好像说给她一个人听似地大着胆子说:“两两么八!嗯,真好记!”

他又走开了,他当然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因为他念的正是绣在她左胸上的制服学号,她的脸涨得通红,把头低得更低了。

但是,潘欣云竟开始在日记上记着这件邂逅,她的心不知不觉地陷入一种莫名的期待,连续几天没在火车上遇见他时,她便在一天日记的最末写着:“那个冒失鬼不知道怎么了!”

她第一次和他说话,也是在火车上。那一天她错过了第一班车;结果被下课的学生人操挤到车厢之间的连接穿道上。

他来了,好像找了她许久,第一句话是:“嗨,两两么八!”

穿道上没人,他胆子变得很大,她故作镇定,白了他一眼说:“凭什么这么叫人?”

他苍白的脸上仍是一副满不在乎。

“那你可以告诉我名字啊!”她不甘示弱地顶回去:“我欠你吗?”

“哎,别那么凶吧吧的嘛!

她反唇讥道:“那可不一定,烂学校的!

“我又不是坏人。”

他的笑意更深了,存心跟她周旋。:“咦,骂起我们学?蠢玻课铱梢愿婺慊侔叮?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多坏的学生,至少他没故意将制服的钮扣留个不扣,或是在书包上画龙写字什么的。

再说,她也并不真讨厌他。

于是她语气稍缓和了些,但是那种面对“臭男生”的剑锋仍在。

“你是太无聊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无聊?”

“干嘛老盯着我?”

“嘢,更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在盯你?”

“你!”

她被堵得羞红着脸,半天说不出话。

他似乎很洋洋得意,但嘴上却说:“对不起,别生气嘛!”

她没好气地斥道:“懒得理你!”

他笑了笑,视线一直没离开她脸上过。

“你家住台南啊?”

“我说,我懒得理你!”

“好吧!你不说没关系,那我跟踪你!”

“你敢?”

他将两手掌在胸前挥了挥说:“我不敢,不敢!”

到站了,她掉头便下车出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