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月左手哪吒右手织女犹豫不决的当口,几尺之隔的地方传来数声尖锐的争执,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下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这村妪是庄上赵庄头的内人,娘家姓李,人称赵李氏,此时正小心翼翼地陪着主子视察田土,像是见过一些世面的样子,又知礼会说话,半文不白的说个不停,把小姐丫鬟逗得咯咯笑。

至于那一万两银子的银票,说起来十娘真得很庆幸熙朝的商业发达。

柳氏很欣慰,她一向和堂妹感情深厚,前几年多亏了堂妹帮衬,两母子才熬过了饥荒,后来堂妹两口子没了,失了音信,今日看着外甥女这一身气派打扮,定是做了府里哪位小姐跟前的大丫鬟了。

十娘看了她一眼,“你如今可是越发伶俐了。”

忆晚院中,办妥差事回来的冰砚却是把先生的意思和十娘说明了:“先生说他闲云野鹤惯了,在此地呆了三年已是破例,今日就去向老爷请辞,让姑娘安心往京都去,他日有缘师徒之情必会再续。”

沈妈坐在榻前一个铺着宝蓝锁子锦坐褥的脚踏上,慈眉善目地,“这是我们姑娘心慈。”

小月拉了拉喜鹊的衣角,她从出生起在萧府长到五岁,因着两家都是四太太跟前得力的,一直和喜鹊她们住在同一个四合院里,自己家中又只有一个大了好几岁的调皮哥哥,是以和这姐妹俩特别亲近。

转眼到了腊月下旬,年关将至,萧府的管事们早在大半个月前就已经着手置办年事,外地的爷们大都赶了回家团聚,回不来的也早已写了书信到家。

烟娘愣愣地:“这是唱得哪一出?四老爷都回来这么多天了,当日开丧时怎么不把小少爷带回府来?也免了十娘子白白把那些……”

“这也是情理之中地事。老爷年纪大了,内院总得有人照管。”十娘声音轻轻地。

到了十六岁待嫁,四老爷四太太千选万选,七娘子托贴身大丫鬟带出来一句“惟愿嫁与官家”,便选中了年少俊秀、性子温和的旺县主簿周姑爷。

九霄垂首立在小姐身后。飞快地觑了隆氏一眼。老太太正看着自己唯一的嫡亲孙媳,神情淡淡的。

小姐苍白的脸映在镜子里,冰砚就有了几分心疼。

抬眼看去,那妇人上半身湿漉漉的。脸上五颜六色。辨不出本来面目的浑浊水滴沿着她富态地腮帮子汩汩而下。头顶金钗上暗黄的几片隔夜茶叶在冷风地逗弄下正瑟缩出张牙舞爪的滑稽。

一直不远不近跟着小姐的大人们表情各异。呵,这十娘子。真是了不得啊。

这一晚回到客栈安歇时,鉴于自家小姐之前异常的言行,雪墨悄悄地凑到十娘耳边,“姑娘怎么好像特别讨厌那小方相氏呢?”

“……有吗?”十娘愕然。

“呃,也许是因为我讨厌他那张太过妖孽的脸吧。”

“……”

嘉元八年的大年初一这一天,日头羞羞答答地落出了一小半脸。

吉祥客栈内一行人早早起来,梳洗穿戴了,放过炮竹,开了早宴。

吃过新年的第一顿饭,赵李氏便向小姐辞行要往家去,十娘赏了十两银子,又嘱咐升哥儿带了小丁驾车去送。

“姑娘,虽是大节下,赏下二两的封儿也就是了。”

沈妈手上收拾着小姐的穿戴衣物,前两天十娘告诉了她办新手实的事,这位一心替姑娘持家的乳娘为了赏给柳掌柜的那二十两银子心疼不已,此时见了小姐的大手笔,不免又唠叨起来。

“乳娘,那十两银子可不是赏给赵李氏一个人的,是给他们一家子的。”

十娘正站在窗前消食,一脸慧黠的笑意,“若暖好赵庄头的心,就算张妈妈滑脱一点也无伤大雅了。”

沈妈回过神来,十娘调皮地朝她眨眼,“乳娘放心,钱银之事,我心里有底。”

冬日的阳光从窗棂里漫进来,照着小姑娘脸上细碎的两个小酒窝,盛满了轻微而纯净的笑意,沈妈看了好一会,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自打从府里出来,姑娘一日比一日明朗,要时时这样才好。”

“那您不再说我说话没规矩了么?”十娘打趣着,心里暖洋洋的,却不太习惯这么煽情的场景,于是插科打诨。

“嘻嘻,大过年的谁又不听话了?”

雪墨带着小月走了进来,玩笑几句,便撺掇着小姐快换衣裳,“大家都等着姑娘呢。”

“你这丫头,真是片刻都停不下来。”十娘无奈,她穿越前是宅女,熙朝民风还算开放,她虽是深闺千金,但离及笄尚早,在萧府中每隔月余也能坐着马车出府逛逛,虽有一堆人跟着,又诸多禁忌,倒也不觉得特别难受。

倒是雪墨和小月两个丫头,来了邵县就像是飞出笼子的鸟儿一般。自定了初二去旺县,又从小丁那听来邵县壮族汉族混居的风俗,就聒噪着初一这天要把热闹看够本。

当下一行人漫步在大街上,也不用马车,少了升哥儿和小丁,李祥平在前头开路,镖师们依旧不紧不慢地在一旁护卫着。

汉族人在初一这天大都是走亲访友的拜年传座,邵县街上却别有一番光景,从正街一路行来,唱“采茶”、舞狮龙、跳打扁担舞、闹锣、打陀螺……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比之每年都能看到的除夕大傩,又多了几分新奇。

“姑娘,那不是那个小方相氏么,他又在做什么。”

此时一行人正在街尾一座八角亭里歇脚,一边观赏壮族少年们打陀螺。

此处临河,水边有一些常绿树木,冬天里看来颇有几分秀色,那河风吹拂而过,衬着冬日暖阳并无寒意,旁边有吆喝声,正是三三两两谁家郎。

围成圈比赛的少年,额头上或因紧张或因兴奋浸出汗水,围观的少女们不时惊呼出声,羞涩的笑靥,软语低哝,这就是简单的生活,岁月静好么。

吵嚷的一群人却生生破坏了这幅祥和的画面。

十七八岁的两个汉族少年,一个穿白棉长袍,一个着青色加襕,正在争夺一块翡翠玉佩,彼此都嚷嚷着玉佩是自己家里的家传之宝,指责对方强抢豪夺。

争吵声渐渐引来人群围观,当中打算出头的,正是那身红黑舞衣依旧没有换下来的十岁少年方相氏。

雪墨觑了十娘一眼。

小姐皱了皱眉头,好整以暇地露出看戏的表情来。

小正太一手拿着玉佩,一手冷不丁挥拳先后打向两人,青衣加襕被这一拳挥倒在地,白袍少年却一掌隔开,怒目相向,“小哥儿说道就说道,动手动脚作甚?”

“哈哈,我知道玉佩是谁的了。”

小正太停了半响,成功吊起众人胃口,一手指向白袍少年,“那一位仁兄那般虚弱,被我一拳就推倒在地,如何能从你手上抢到玉佩?分明是你见财起意,诬陷于人!”

不顾对方恼怒的瞪视,又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嘿嘿,他虽然穿的是加襕,比不得你这长袍阔气,但小哥儿我火眼金睛,你穿得再好也掩饰不了是你抢夺玉佩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