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官唯唯诺诺地应着,片刻后便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一边后退一边险些撞到了端着苏薄红要的小点心进来的映书。

苏薄红右肩伤势本就因为有意无意的忽视而一直反复未愈,被她这一抓之下极是疼痛,当下运气想要挣脱,不料祈紫宸这招很是怪异,竟如附骨之蛆,一时间甩脱不得。

“等等。”她正欲离去,突然被墨昭华唤住。

撕下几片衣襟裹好肩上的伤防止感染,苏薄红决定将心中的疑虑先放到一边,尽快回到上面才是正经。

女子的表情一下变得狰狞,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当本王的去路!知道本王是谁吗,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十三王女便是本王,还不快给本王滚开!”

“不可以什么。”顺手替他掖好被角,苏薄红的温柔还是一如往常般从这些不起眼的小处流露,她果然还是原来的那个薄红,什么都没有变。

那匕首乍看之下与燕支极为相似,而苏薄红却知,那吞口处的两个篆文“照胆”,正是宫中物录所载,与燕支成雌雄双刃的另外一把,不过自从她来到这里后,武库中便只见燕支不见照胆,谁料竟是被之前的苏薄红送了人了。

“宫主好兴致。”一旁的定春笑得颜比花娇,又是一杯酒斟下,送至苏薄红唇边。

女子只是抬眼淡淡看了看她,那女侍却觉如遭电极,剩下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紫宸,你若不是来闹洞房的,便回去罢。”唇角笑意加深,苏薄红道。

松开林星衍的手霍然起身,祈紫宸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吐出来两个字:“恭喜。”

“谢谢。”苏薄红也起身相送,“外间酒宴正酣,紫宸若是不弃,不如也去喝一杯。”

看了看她带笑的脸,又看了看榻上林星衍煞白的脸,祈紫宸最后点了点头,便往外间去了。

她当如何,她又能如何。

本以为她正洞房花烛,佳人在怀,温香软玉好不得意,谁知竟是死别之期日近,自此天上人间,碧落黄泉再难寻斯人踪迹。

她叫她来,该是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她身上。

只是,她竟叫她失望了呢……

太女府大堂,推杯换盏,众人酒兴正酣,行令射覆,不一而足。

谁也不知道,那个一身紫衣的女子是何时来到席上的,只有她身边越叠越高的酒坛,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又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来太女的喜宴上纵酒呢……

无人知道答案,而祈紫宸,却生平第一次希望,这些酒可以让她忘记,自己是一个大夫。

窗外鼓乐喧天,夜幕渐渐变得黑沉,大朵大朵的烟火开始在丝绒般的天幕上绽放,每一朵,都好像是那人惊鸿一瞥的笑颜。

现在,她该已然在洞房之中了吧?

素手轻揭新人帕,然后笑意勾上唇角。

“碰”一声响,拉回了君拂羽远逸的思绪。转回头来看,却是坐在对面的沈君攸丢了手中的梅花剪子,转而开始玩弄起作为材料红纸来。

轻叹一声重新拿起一张已细细绘好纹样的红纸,君拂羽凝神用手中银剪顺着笔画细细剪下。最后一刀落下,轻盈纸片落入掌中,小心展开,却是一个大红的“禧”字。

顺着字的笔画一点点触摸,君拂羽心中百味杂陈。

今日在外间,成婚的女子,既是他的女儿,又是他的恋人。

太女迎娶侍君,仪式却是比普通富贵人家娶正夫还要来得隆重许多。

且看这合府上下,连下人脸上都掩藏不住的喜悦,便知天下人皆是为她感到高兴的。

他本该无所怨尤。

然为何,心中一角却又在隐隐作痛?

与她并肩立在龙凤花烛前,是他这一生,最疯狂、最美好,却也是最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少年时在家中一针一线细细缝制着自己的嫁衣时,心中隐秘的期盼,便是一个那样的女子笑着携起自己的手,盈盈俯身交拜。只是自他被苏季初强抢回府后,这个梦便碎了,裂了,那些边角尖锐的碎片直直插在心中最深的地方,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直到她,以那样的天人之姿出现在他面前。

瞬间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复活了,蠢蠢欲动着,一点点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就如明知会被烈火纹身而死的蛾,义无反顾地向着那一点光亮扑去,不计后果。

早在那时,他便该明白的。以他的身份,若是那么做了,只能一辈子做她身边不能见光的侍人,就连侍君也算不上。

可就算那时已然想得透彻,现在不能因为她的快乐而快乐的如此丑陋的自己,又是什么。

人心,终归是可怕的东西。

“君公子。”映书的声音打断了君拂羽的思绪,只听他道,“小姐吩咐过的,要君公子和公子此时用饭。”

目光微转,停留在了房中已经布好的一桌子菜上。看菜色,无一不是他与沈君攸喜爱的。

“知道了。”男人长睫低垂,放下了手中红纸,牵起正在一旁玩得开心的沈君攸的手,走到饭桌边坐好。

为何还要奢求。

她的心意,他已明白了……且应该比谁都明白。

瓷质汤匙轻轻浸入芙蓉汤水中,带起一波涟漪。

君拂羽没有继续动作,只是看着水面渐渐变得平静。

正要将汤匙拿起,外面突然传来小侍惊慌失措的声音:“不好了,新侍君出事了!”

“呯”一声汤匙落地,碎裂成百十块连形状也分不清的细小碎片,君拂羽霍然起身,不顾因为这过于剧烈的动作而骤起的一阵晕眩,抓住了门外匆匆跑过的小侍,声音颤抖嘶哑得连他自己也几乎吓了一跳:“侍君他,出了什么事?”

“君公子,新侍君他,重病垂危!”那小侍也忘了什么礼数,急急说完便离开了。

君拂羽立在原地,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他知道他所犯的是逆伦大罪,九天三界,天上地下,都再无他的一点容身之处,然这是他自己种的因,果也该由他来承担,为何,为何现下受报应的,却是她……

踉跄地奔出门去,不辨方向地走着,绕了四五次君拂羽终于扶着墙看清了主殿后堂上贴着的表示洞房的大红喜字,只是此时这鲜艳的色彩仿佛更像是一种嘲讽,又像大片蔓延开的血色。

林星衍是她放在心上的人。

林星衍腹中正怀着她的第一个孩子。

他如何能够出事!

颤抖着伸手推开房门,里面完全已经乱成了一团,几个府里的御医跪了一地,还有些乱糟糟小侍流水介似的端来各色参汤补药又匆忙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