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还有守卫的羌戎兵士。韩锷调了调呼吸,目测自己立身处与那帐蓬阴影间的距离,趁守卫的几个士兵都不注意,长吸一口气,身子一腾,掠地而飞,直扑到那帐蓬另一面的阴影里。他才立定身,就听那帐蓬内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他调了调呼吸,知道自己行动要尽快,伸指在那帐蓬上一划,已用指甲在那羊皮帐上划出了一小条裂缝。他才要凑眼去看,却听得帐内忽有人一惊,用羌戎语叫道:&1dquo;有刺客!

韩锷也想得头疼。杜方柠拿眼看着他,继续道:&1dquo;我会羌戎话,况且,这些年羌戎人原也劫掠得有不少汉家妇女,想来生的也有子孙。如果我要改扮,冒弃一下羌戎人,只怕也还能行的。只是&he11ip;&he11ip;她眯着眼笑看向韩锷脸上:&1dquo;你鼻子虽高,但最多能改扮个西域的胡人,羌戎人可没长得你这样的,他们的鼻子反跟汉人一样是趴的。不知我要给你梳起几个小辫来,是不是会象上一些。她伸手拍打下韩锷的脸,仔细端详了下,忽忍不住好笑:&1dquo;平时没觉得,怎么今儿我难得的仔细看下你,才现——你不只是不象羌戎人,不象胡人,其实也不象汉人呀。你,到底算哪儿的人?

那边马蹄飞踏,大漠王莫失与莫忘已联骑追至。他们一抬头,就看见立在高崖之上的韩锷与杜方柠。只见韩锷的身姿颀长雄健,为那高崖一衬,似乎更见磊落。他的磊落反衬着的是杜方柠的娇艳。杜方柠虽数日未曾浣洗,但她一个女孩,原自注意干净,这时望去,荒沙戈壁间,依旧眉目如画。莫失与莫忘虽久居塞外,却俱是汉人。各个民族间的审美感原不相同,他们不是缺少女人,而是久已少见汉家美女了。这时猛地于塞外戈壁间见到红颜如此,不由心中一阵恍惚,似乎陡地就遥忆起一些当年的岁月。

接着,是说也说不清的唇齿的碰撞,舌底的纠缠&he11ip;&he11ip;韩锷由着她的舌头在自己口中搅和着,脑中渐渐一片空白:他爱方柠,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爱,但现在知道,这就是他想要的女人,缘于本性地可以一脱束缚地直白地侵扰与纠缠。这是一个他永远也料不定摸不清的女子。方柠的爱是主动的,就象她主动地吻着韩锷。

可百战成名的他这时心里却划过一丝警觉,那是——杀气。在这个空荡荡的沙漠里,他感到了一股杀气。他用眼睛向四处冷冷地搜寻着,找寻着杀气生之所在。四周空空如也,让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幻觉。他的手不停,抱起了那士兵的头,一点水注下,濡湿了那兵士的唇。那兵士一睁眼,就已认出他。那兵士的眼里忽有一丝惨厉的神色,似是要诉说什么,却说不出。韩锷才一愣,就见那本半僵的兵士忽然飞身而起,向自己身上抱来。韩锷这时才惊觉那杀气似乎就是从这士兵身上传来!为什么这个垂死的袍泽会突袭自己?他想都不及想,一只手伸出,轻横在自己与那士兵之间,手里还不敢太用力,怕真伤了那士兵性命。

韩锷一愣,他一支手握了杜方柠的手,不舍得松开,却用另一只手一拍大腿,笑道:&1dquo;是他?他来了倒好,那我就放心了。

韩锷微微一笑:&1dquo;可他们毕竟是因我而死。在我下令前,就已知他们是必死的。余小计一摇头:&1dquo;不,他们是为了保护他们要保护的。

她的话里透着得意。韩锷连连提气,但一身真气已丝丝如泄。他身子绵软,缓缓坐下,并没依那女子所言颓然而倒。那女子眼中也露出一丝惊佩之色。只见她在袖中一抽,就抽出了一把刀来。那是把弯刀,她把那刀锋抵在韩锷的腭下,口里冷冷道:&1dquo;我只要你一句话,答应还是不答应?我不管那什么汉家朝廷边塞大事。就算你是西北一地现在的擎天砥柱,我也顾不得了。就象你为小计一怒一样,我也会为格飞杀你的。你说答不答应?

余小计脸一红,他跟锷哥一向并无顾忌,有什么说什么,但这时也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嘟囔道:&1dquo;还不是居延王妃。她搬了我的脸,只管说人听不懂的,什么&1squo;长大了,果然长大了’&he11ip;&he11ip;他那里犹自表着不满,韩锷却愣住了,只觉这话背后必有干连。小计的身世本就象个迷:他的骨龄与实际年龄的不和,他突然的拨高,他在轮回巷里余家的出身来历,还有,那朴厄绯与余皇后的关系&he11ip;&he11ip;他怔了怔,接着想起初到居延城时那个黑衣算命女子的话:&1dquo;如果,你能弄清居延王宫里生的事,你就能找到知道那药下落的人了;如果,你能干一件侠义的事,你就能得到她的帮助了;如果,你能帮助一个弱女子,你就能获得那个世上绝无仅有的药了。她的话,难道指的是朴厄绯?却听门外连玉禀道:&1dquo;韩帅,伊吾城格飞王子求见。

杜方柠的唇边浮起一丝嘲笑:&1dquo;韩宣抚使,你太简单了。咱们汉人朝廷的事都是这样。混水摸鱼,大家谁都别说破好了。我即有自己的收益,怎么能太详查别人呢?大家毕竟都是辛苦搏命而来,谁都不用点破那层窗户纸。那样的人,不给他些甜头我又怎么办?

杜方柠笑道:&1dquo;偏你这么认真,咬文嚼字的,还笑话别人是文人。别人不过是夸张一下嘛。朝中的那些大佬们,包括皇帝,哪个不是爱听好听的?如果不吹嘘大点儿,说什么&1squo;一战可竟全功’,他们哪有耐烦卷入那么繁冗的边庭细务。你当都是你呀,做事傻踏实,靠的是百战立威,积小胜为大胜。朝中的那些人,个个都是养尊处优、虚躁浮华的,只凭一时兴至拍拍脑袋做事。不哄得他们高兴了,咱们是一点事也做它不成的。

天上有雁翅拂过的声音,潭水静静的,所有的鱼只怕都沉潜入睡了。杜方柠想起一些关于书札的传说,她轻轻放松两条蜷着的腿&he11ip;&he11ip;但今日,依旧是:雁翅拂天河鲤沉,没有消息&he11ip;&he11ip;没有消息&he11ip;&he11ip;

余小计的手本已搭上他的双肩,轻轻按着,这时手下的动作却停了下来,面色一呆,木木的,有一种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死寂。他就怕锷哥问起这个,他不想说,但又不能不答。只听他轻声道:&1dquo;全军已没。

杜方柠心头大急,接着一怒:好武鹫,你平是不是一向自许英雄!她人一飞跃,本在转角处,这一飞扑就已飞扑到东城墙头被羌戎人攻上的那个缺口。她手起刀落,一出手就连斩杀了两人,可敌人还在涌上,她青索矢矫,已接连缠住数人,或一勒毙命,或抛于城下。可她看到远处的居延王眼中露出的惊恐,守城的龙禁卫似乎也已绝望了,众将士都在看着她,似乎都已看到了城破兵败的结果。居延士兵更是已杀到手软了。他们的信心已失,城下的羌戎兵还在潮涌而上,城头已瞬间要被撕开第二个缺口!

已有半年没见了,只见他身影却突然就长高了很多,一眼望去,完全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年郎的样子了,怪道先前自己只觉得眼熟,却没认出来。只听余小计附在那斑骓耳朵上低声道:&1dquo;可是,他甩是甩不脱我的。这不,王老爷子不让我来,我偷偷地可还不是跟着他派来的人马来了?只是锷哥知道,不知会不会脾气。我不敢见他,只有找你出来玩了。

韩锷眯眼向他打量,忽冷喝了声:&1dquo;你不是!

他这边一动,那边他留在城墙上的四个随从已突出奇袭,杀了那羌戎守城头领。就在焉耆兵士还在惊慌,不知是否抵抗之时,已从怀中掏出了汉军旗帜,一挂就挂在了城头高竿上。齐声用胡语高叫:&1dquo;汉天子使韩锷已率兵入城。降者生,抗者死!

那一刻,所有的规矩、法度、家门、洛阳&he11ip;&he11ip;都似变得好遥远好遥远,只有自己疲乏已极后倚膝一睡的安然。他没觉出有什么不妥——边塞生涯,责任艰重,这一点温情,就是冷肃者天,也该容还与自己与方柠吧?

韩锷怔怔地望着她,只听杜方柠道:&1dquo;韩宣抚使,我这么做虽有私心,可未尝就没有家国之念,你可不能再说我是只会营营于家门之斗的了。我这也算为天下苍生尽上一分力吧。别看他们人少,但个个弓马娴熟,说得上人人都是精于技击的汉子。我这可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你手里了。你没出任的那九门提点朝廷派给瞿立了。现在那边也只有他一人独撑危局。为了这点人马,我可是把私房都贴上了,怎么说,也算是毁家纾难了?

她说起这几句话时,面色一片惊惧。韩锷也明白她为什么惊惧——&1squo;噶当’一教,虽僻处青海,却在中土之地也大为有名。因为其教中宗师小金巴十数年前曾赴中土晒佛。当时也有中土知名技击之士与他谈武论技,没想在他金巴掌下,三数招间,就已败尽高手无数。&1squo;噶尔教’本为一代佛法大师宗咯巴所创,内称&1squo;格鲁派’,现今以两大高哲闻名于天下,一为大金巴,一为小金巴。那小金巴屡胜之后,座下弟子也曾张狂至极,一时间,连中土名门之士,也多以修习金巴心法为荣。最后,据传说,还是俞九阙不耐其张狂,扰乱长安法度,暗里出手与他于渭水一战。那一战后,小金巴退隐青海,从此足迹未再入中土之境,可俞九阙却也有一年没有露面。外人传说,小金巴虽败了一招,俞九阙也负伤颇重。

一阵马蹄的杂沓之声忽然打断了韩锷的思虑。他皱眉向身后望去,只觉那蹄声响得甚是张狂,城门口的百姓诸人面色都呈现出一点惊慌之色,自动地疾向两边让开。让人称奇的是守城的士兵也似面露惶恐,连连避让。韩锷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的气派。一回头,只见三十余骑穿着羌戎服色的汉子正向城门口奔来,那骑上人马衣履光鲜,到了城门口都不略停,直卷入城内去。城内道边之人还没觉,一时避让不及,韩锷与杜方柠正走在城门口,因见一个小儿慌了,失了神反向那马蹄下奔去,韩锷轻轻一闪,已捉得他臂把他牵回路边。抬头时,只见一地倾倒的蔬菜瓜果,那三十余骑人马却得着意已奔得远了。一路所经,竟不知掀翻了多少摊子。

人真是好难说的呀——杜方柠忽然很怀念很怀念那曾经的单纯与清稚的时光,怀念韩锷还是那么单纯与可爱的时候。只有那时的他,才是自己曾全部拥有的。可那时,为什么反不曾珍惜的呢?

她的声音柔柔的,有一种女孩家特有的娇软。

王横海见话已入巷,面上一笑,知他已经承诺,但此责极大,他也就不虚声致谢了。接着他脸上忽浮起一丝颇有些奇怪的笑意,看得那小计都有些愣,韩锷却没注意,只听他道:&1dquo;这个人倒是有,我也早就让他在此候着韩兄呢。此去居延,前路尽已为羌戎遮断,只怕此行甚为凶险。

他们这车骑出现得太过突兀,又是从高岗上奔下,那拉车的马虽不如斑骓神骏,却也是韩锷精选的顶佳战马,这么从高冲下,疾如风卷残云。一车两马转眼就已冲到那两阵交锋中间的空地上。他们这么猛一插入,却也让羌戎人为之一惊,实没想这时还有人敢冲阵而上!然后见到只是一车两马,一共不过三人,不由安下心来,齐声鼓噪,张弓就射。那马上的军装汉子一低身,整个身子压在了马背上,躲避那弓箭,却回头不放心地望向韩锷,不知他与那小孩儿却是怎生躲避。韩锷却把小计一把拉到自己身前,一手执辔,一手向车边一拨,已拨起了他那车上卷着的旗。他一抖手,那旗儿就迎风一展,只见那旗帜飘荡之下,他反手挥舞,射来的大多数箭都已被他旗帜卷落。

瞿立一惊,武鹫却也面色一惭,伸手就要拉方柠。瞿立开口劝道:&1dquo;柠姑娘&he11ip;&he11ip;他情急之下,已忘了改换称呼。杜方柠却已一跨步就已走到校场内,只听静静道:&1dquo;利大夫,久违了。利与君看她半晌,忽大笑道:&1dquo;确实久违。自那日一见,我就期待着与方&he11ip;&he11ip;少侠重会,正面一战了。如此时势,野乏才人,得遇尊驾,实为快意呀!

不远的校场边,搭了几个棚子,一望而知那是给主考之人坐的。韩锷牵了小计,不愿惊动诸人,让人认出来,悄悄就向人多处行去。可远远一眼,已见到那校场边旁观之席上,却颇有芙蓉园中与会之人。小计眼也尖,低声道:&1dquo;锷哥,好多相好的。韩锷皱了皱眉,停下身。他们这时正行到那卷棚旁边。他缩身一退,就退到了那卷棚之后。韩锷打量了眼那卷棚,看上面避不避得住人,却不由皱了下眉。那高处明敞敞的,断不能藏身隐避。心下正自忧烦,却见不远处那校场边上有一个刁斗——所谓刁斗,却是个高高的旗杆上悬着一个小木阁,以为眺望之用。韩锷眼睛伶俐,心思快捷,一望之下已打定主意。四顾了下,忽听校场外一阵马蹄疾响,来得人好有风势,吸引得场中人人抬眼去看。好时机!他再不迟疑,身子轻轻一耸,已带了小计向那旗杆上一跃而去。

那余姑姑袖中白光一晃,似本打算负隅一拼,这时突见剑光,只见她眼中已不似个盲者,精芒一闪,面上神色说不出是惊是喜,袖中那道白芒却已不见,眼中精光也马上顿敛。

因小计睡得不踏实,梦中常常惊醒,韩锷也不敢沉睡,时时给他抚按,一旦觉他体内真气淤积,就及早疏通。直折腾了一夜,天这时才算好些。

余小计心里一片沮丧,闷闷地站住,心里正在打点腹稿:柴劈了,水挑了,菜有王家阿婆代烧,工夫做足了,一定要十分地堵住韩锷的嘴才好。却见韩锷半晌没做声,一抬头,却见锷哥正对着斜阳眯着眼盯着自己,眼里的神情笑笑的。

韩锷身材原高挑,又被这么个小孩扑到身边,在人群中更是打眼。他才待笑拒,小计只拉着他的手不依。场中已有人不服道:&1dquo;怎么,来了个外乡的?有胆子就下场,没胆儿就走开呀!

一进了这个棚子,见着那小姑娘,他脸上神色就大喜,似拣了个珍宝般似,口里却骂道:&1dquo;小疯娘儿,没事就出来浪汉。你不是吵着闹着要来浪山场吗?怎么来了又不上去,反一个人背着我,难不成想偷人去?

韩锷一楞:游水?

那老人今日所吹的乐调却颇不同于陇中之声,隐有楚音,韩锷细辨之下,却是已经被他翻改重度过的《楚歌》。当年的垓下一战,那所有剑拨驽张的勇力经过千百载早已消散,入了那老人埙中,却只剩下一抹苍凉,与白骨尽处、战旗颓朽后的凝咽。

他反臂抱住小计,想起他刚才的举动,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1dquo;傻孩子。余小计只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俞九阙却在崖顶忽长吸了一口气,凝声成束道:&1dquo;祖姑婆,你不在宫中,也不在苦竹庵里访贫度苦,却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计眼看着那两条人影飞也似的在自己眼前渐远渐失了,心里急得仿佛把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他张了张口,喊了声:&1dquo;锷哥&he11ip;&he11ip;却又怕于此紧急之即让韩锷分神,马上缩口不喊。翻身上马,跟着那人的身影追去。

这句话他一直想问,却一直也没有问出来。但他此时想,还是问吧,锷哥这件事一定从来没有给人说过。也许,自己仗着年小,胡乱问下去,他说出来心里会好一些?

路肆鸣斗到此处,也已兴起。技击是什么?技击也不过是彼此凭着肢体完成的一场对话——强与弱,勇悍与怯懦,坚执与放弃,不甘与束手,都在拳与拳、刃与刃的交击中体现出来。

小计终于得到他身边,已是嘘了一口气,被他责骂却也觉得欢喜一般。韩锷却也大觉心安,心下欢喜小计的乖觉。他不待人让,已一手携了小计的手,一手反牵住马缰绳,含笑道:&1dquo;末座何处?嗯,这儿是吧?还没有人坐,这该是给我预备的地儿了?

她的一双细长的眼细细地看着韩锷,那眼角细长出一种别样的风情来,竟有些象是韩锷的眼。她并不美丽,但全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把她语音里总不自觉地流露出的温情都淡漠成春水薄冰般的清透了。

就在那人再稍一用力就可以截断他耳后颈上的动脉之时,那人手上的力忽松了。他瞥见韩锷左手中指上的那枚银戒。韩锷只听一片衣袂之风响起,一睁眼,那人已飞身而退,一退就跃回那边的椅上。手中的戒指却已被那人摘下。那椅子地处幽暗,加上那人有意自隐,迷离声向,难怪韩锷适才进门时没有注意到。

他身形一拨,欲置那阵势不顾,凭一股清刚之气直冲而过。当年他也曾动念要向师父修习那传于&1dquo;鬼谷的繁复深奥的阵图一道,但师父说:&1dquo;你性不近此。你生性刚简,不须以阵图为用。何况,人生在世,但有所学,不过扬长避短。你清锐刚劲之气源于天性,以之习剑,在技击一道之内,十数年间,可望胜我。但这阵图之学,终你一生之力,只怕也只能学成个三脚猫的水平,何苦又枉花心思在这上面。

他心里惶惑,口里不由便念出声来:&1dquo;那我又是谁呢?

他正待细问,可小计还在边上。就是小计不在,他怕也不好意思问出的。利大夫却深看了他两眼,说道:&1dquo;自在、自在,可惜、可惜!

于小计本善察颜观色,这时见他这么说,脸上的神情一下乖起来,点点头。把驴儿靠了那斑骓,与韩锷俱都松缰缓辔,慢慢地向那个酒家走去。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吕三才听说到&1squo;龙门异’三个字时,已是微微动容。又听得此句,不由眉毛一蹙:&1squo;北氓鬼’?——这些鬼魅,就是他想起也不由不一蹙眉毛的。

只听韩锷道:&1dquo;不只龚亦惺来了。

韩锷忽一咬牙,他不能再等了。他是男人,要痛,也只痛这一次吧!以后的痛,尽可长歌纵酒,泪洒荒天。这样的踟蹰不决,只可偶一为之。他不能容许自己没完没了的纠缠于软弱。

韩锷与余姑姑约的是二更时分,可他提早小半个更次就到了。他的身影才驰掠进那个小小山凹,身形不觉就慢了下来。一弯钩月冷清清地在天上挂着——人生攸忽,百年弹指,有谁能料到,仅仅认得才不过十有余日、似乎适才还在自己面前浅语轻笑的那个女子这么转眼间就已人鬼殊途了?那是一个小小的荒坟,坟莹还是韩锷那日用树枝掘就的。因为家伙不趁手,坟掘得很浅,也没有棺椁,因为于小计说:他姐姐老早老早就跟他说过,如果报仇失手,她是不要什么棺椁的,她情愿就那么轻衣裸,同腐尘泥。她即未报父母大仇,她就不配得享棺椁。韩锷想起这一段话,心里只觉得一阵刺心——执啊,真的是执。于婕,其实你又何苦自苦如此?他一生认得的女子并不多,相交最长的也就是方柠了。可每想及方柠,他的心头都会是一阵甜柔一阵迷乱,如今,又多了一分凄苦。有时他甚或会想,是不是仅只是因为她是他的最初呢?但打交道时间虽不长,却如一根时时搅动他心头隐痛般的&1squo;刺’样的女子却是于婕了。她并不是一个太漂亮的女子,却有一种方柠所不及的于骨子里的柔。就算她曾那么浅语轻笑地将自己调笑,但韩锷还是觉得,她的话语深处,对自己还是柔和的。她的尖利都是世路所逼后的无选择的被迫。韩锷想采点什么献在那坟头以为供祭,他游目四顾,却见坟边不远,山脚背阳处幽幽的开着几朵星星点点的花。那花色是蓝的,小小的瓣,小小的萼,吟风浅颤,若有深忧。韩锷将它采了来,供于坟前,然后他就那么静静地在坟头坐着,也不知坐了多少时候。

韩锷一愣,抬眼一瞧,没错!他刚才是闭了眼疾奔,哪想这段路本是个三岔口,最多回转之路,自己的心里对自己说要走,可手竟不由心呀!控着缰的手居然不知不觉地让那马儿一路左转,又转了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