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锷见他面色却犹带青白,时已进秋,天气早晚很凉,见小计有些怕冷的样子,手臂一伸,就把他从那驴儿身上捉了过来,放在自己身前。余小计把身子软软地靠在他胸口,觉得他单衣里面一片温暖。有了这温暖,就是那病似乎也不可怕了。

韩锷见他言谈举止大不寻常,手里拿着一把铁背雕弓。那弓甚是沉实,看来分量不清。他一臂上还长了好大一个瘤子,。他注目向小计提来的野鸡上望去,却见那野鸡细细的颈上,竟被一支长箭贯穿而过,心中一赞——好射术!他心中大起敬意,开口道:&1dquo;原来是老丈。请问&he11ip;&he11ip;

他怔怔地盯着那船上的女孩儿,船尾的水被她的双足划破,滑顺顺地从她足边掠去。她低着头,似乎什么也没想,唇角一边却似乎含着一丝笑,另一边却微瘪着,象前路茫茫、所有因果都已命定的苦涩。

韩锷看到那麦积崖上石窟,反比那歌山更能引动他的兴致,拍拍小计的肩,耸耳细听,刚才他由着小计驱马乱走,因为只有一条道,也不用多说什么。这时听了会儿,却笑道:&1dquo;原来那山场就是在这山后不远,只是被这山崖隔住了,声音才变得好小。你去对面往右边那条路岔过去,想来没几步就可到了。我先到这石窟顶上看看,你玩好了就来找我。不过我也担搁不了多久,我先看完了来找你也是一样。

他们这次到麦积山来,原是要赶那个花儿会的。花儿会又叫&1dquo;唱山,赶花儿会就唤做&1dquo;浪山场。据小计打探来的消息,年年春暮,麦积山的&1dquo;花儿会是最隆重的了,附近好多青年男女都要赶了来,还有一些少妇前来求子。那时,满山遍野的就全是野调民歌。陇中之地大多枯瘠干苦,一路所见,多是黄土与窑洞,倒没想这枯瘠之地却还有如此盛事。

韩锷在风中水畔却也脱去袍履,露出一身筋肉劲健的上体。只听他微微含笑道:&1dquo;不是那样的,这里有个法门。说着,他曲臂一拧,轻轻松松地就舔到了自己的手肘:&1dquo;你看,是这样的。只有在你真正了解自己身体与能控制自己身体后,才能对自己的肢体有所欲而无所不及。这就是技击之术的根本。比如,你知道自己一本有多少块骨头多少块肌肉吗?

韩锷眉头一皱:&1dquo;你又乱翻我的东西。

韩锷想起那日悄立宫墙角楼,举目下望,那&1dquo;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的景况,那样子,确实尊荣已极,有一种座拥天下威权的快乐。

他脑中有如电闪,在自觉必死前叫出了最后一句:&1dquo;你杀我不是为了吕三才与龚亦惺,也不是为了紫宸,原来,是为了这截断腕!原来&he11ip;&he11ip;

小计额头上汗滴滚滚而下,他靠近了那匹斑骓,那马儿似乎都紧张了起来,四支蹄子在地上只管刨着,却似一下下都刨到了小计的心坎上。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一只手紧紧握住那马缰,他倒并不是想独自逃走,而是锷哥一但遇险,他要马上翻身催马,借着这名驹之力把锷哥带离险地!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韩锷的意思,却又大半不明白。支头拄颐地想着。没等他想清,韩锷一套剑式已完。小计以为可以喊他喝水歇歇了,可韩锷却立在那里沉思,好长时间后,又忽然挥剑击刺起来。这一夜,小计睡得断断续续。他只觉得心里不是很踏实,有时凭空就醒了,或为鸱枭之鸣,或为剑风激刺。他醒来时,就见韩锷要么还在埋沉思,要么就在练剑。最后,他也不知锷哥是到好早晚才睡上一会儿的了。只是第二天,见锷哥虽因熬夜铁青了脸,但精神反见健旺。

然后他就再也一眼都不看向她,而是盯向路肆鸣道:&1dquo;路兄,请!

&1dquo;唏——律律,只听一声马鸣传来,一骑马在芙蓉园外扬起一地轻尘,正飞奔而来。那马鸣悠长,只闻其声,就几可断定是匹好马。座中已有一人道了句:&1dquo;好大的飙劲!

可艾可一入紫宸,凭着一己之能,除总管俞九阙外,把其余六人的声势全压了下去。他也确实现领着&1dquo;九阍副总管的位置。据江湖传言,这个人气量极偏狭。当年江湖中第一能偷&1dquo;钻隙鼠古钻天就是栽在他手里。

——祢衡一裸,何妨笑我,他是这么在以一具残缺之身在对什么人做着最残虐的侮辱吗?韩锷不忍再看,他无意中已闯入了别人最私隐的秘密。怪不得那个人,听声音分不清是尖是粗、是男是女,原来,他是一个寺人,可那又不象是&he11ip;&he11ip;一个太监。

宫墙上守卫颇严,时不时有人走动巡逻。可真正入了宫墙内,反觉得平静了。何况掖庭宫在宫城中本就是个闲僻去处。韩锷是头次进来,也不知道那&1dquo;暮华院的方位,只有信步胡闯。掖庭宫中原有左右各八院,这一找,却也艰难。韩锷正自焦急,忽见身右侧前方一处宫院中隐有烛火,他脑子电闪:也许、可以找那已起来的宫人问上一问?虽说冒失,但总比乱打乱撞一旦惊动起紫宸来好得多。

于小计脑中转着,脸上却没什么思量的表情。他年纪不大,没满十四。只因为幼经苦难,身量偏小,但他的心思可不小。好多事,大人以为他还不明了的其实他早已明白了。他只是在不该说的时候绝对不说。他一拉韩锷的辔头,笑吟吟地道:&1dquo;锷哥,咱们现在就要去你小时住过的太乙峰吗?

他的目光一凝:&1dquo;你有病。

不知怎么,他虽心中满是愁烦,可见到小计的那灰扑扑的笑容笑脸,却也似愁不下去了一般。他心里不由想起孔老圣人的一句话:&1dquo;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狎,远则生怨。

然后他的一双锐眼透过面纱看向方柠的脸上——紫宸一星就算以技击之术还不足以翘楚海内,拨得头筹,但他的目力,只怕天下还无人能过之的,要不怎么允称&1dquo;一星如月看多时?所以相隔虽近十丈,且对方面蒙轻纱,他还是可以轻易得见那女子的容颜。

她唇边微微噙了笑。还是徘徊不及正题,盘算着怎么才可以把那男子的注意力从这事上绕开。她是女人,面对难题时自有一套靓丽女子们常有的办法。那件东西她实在不能交出,但紫宸之势,也实在太过强大。只要——也许只要给他看一看自己的颜色&he11ip;&he11ip;

他一拍头,这才想起,那剑是掉在旅舍里了,还掉在洛阳城内。

没想他此言一出,古卓面上反划过一丝憾色,看得韩锷心里也一奇:难道他还不是真想逼自己走?却见古卓把酒不语,沉默了会儿,才笑道:&1dquo;可惜韩兄走得急,要不,洛阳城里近日就有大变。&1squo;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句话,韩兄来洛阳已多日了,想来也该听说过了吧?

小计被他抓得嘴角一咧,却不敢呼疼,忍痛道:&1dquo;然后的事苏落落也看不清了,因为场中两人斗得太快了,他一眼不眨地也分不清谁是谁了。但他最后听到了那女子的一声低呼,似乎&he11ip;&he11ip;

韩锷点头。

韩锷微微一哂:&1dquo;刚才。

那是一个小孩儿的声音,声音里甚或都有了一丝哭腔。然后那小孩儿忽一声欢叫:&1dquo;马儿,马儿!斑骓,是斑骓!韩大哥你果然在这里!

方柠,你——无端偷取甚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he11ip;&he11ip;自己此生纵洒脱跳荡,但如就这么放马一去,又有谁分担她那碧海青天下夜夜的孤独呢?

杜方柠点点头,淡淡道:&1dquo;怎么?

于小计笑道:&1dquo;小计出马,又怎会空手而回?韩大哥,今晚我就带你去见杵作。洛阳城最有名的杵作却是一个蓝老人,只是他已收山多年了。另外,我听人说,昨晚北氓山上炸尸了——于自望无头的尸身被人从坟里刨了出来,不知去向。不知是什么人干的。

那个无头人却忽又坐起。韩锷勉强定住心神,那人却忽用凿子在自己手臂上一敲,自己在自己臂上凿出了一个洞,洞里冒出了一蓬血。然后只听他腹中出声道:&1dquo;你不知道我出身大荒山吗?大荒山的人,头可以没有,人并不见得就死的。

韩锷的声音也多了一分紧,干涩道:&1dquo;于姑娘,你没受苦吧?

韩锷笑道:&1dquo;罢了,收你当小厮?我救你姐姐还不够,还要养你一辈子?我当真昏了头了!天知道你小鬼还要给我惹出什么新鲜麻烦来。

&1dquo;如果你能查清轮回巷里的事,你就能找到她的出处了;如果,你能干一件侠义的事,你就能查出她的出处了;如果,你能帮助一个弱女子,你就能查出她的出处了。

旁边小计笑道:&1dquo;余姑姑,人我给你带到了,那我先走了啊。那女子不理,还是瞪着一双盲眼看向韩锷,口里叹道:&1dquo;你不该到这洛阳城来。

那年轻人奇道:&1dquo;余国丈?

他记得第一次送她分别的时候,也是在乐游原,他少有地、有些嗫嚅地问道:&1dquo;我们,还可以见面吗?

只听一声&1dquo;开比!然后杜仲退后,主场司仪在场中道:&1dquo;哪位壮士愿先上场?

四周静了静,然后才有一个壮汉一跃而上:&1dquo;我来献丑好了。

韩锷一直冷眼打量着校场四周。他想找出方柠在哪儿,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已经来了,但她在哪儿呢?校场四周人影幢幢,却几乎没见到有女孩儿的服色。似这般昭告天下的比武较技,江湖中虽不乏女流高手,只怕大半倒不会前来的吧?

场中先下场的多半是不图蟾宫折桂,却想凭着三招两式在天下高手面前小小露个脸儿、扬名立万之人。他们的修为虽也可观,但毕竟离真正的高手还有差距,所以韩锷也就没有细看。但他们的搏击也最热闹好看,所以四周之人倒也不乏兴致。刁斗上的余小计就看得意兴扬扬。这样的拳来脚往,简明直接,他也算从小眼见过不少修习过技击之术的高手,所以多半倒看得懂。因为懂得,所以更觉亲切,不时请韩锷品评品评下到底哪个会输,哪个会羸。韩锷偶尔盯上一眼,报出那相争之人多半下面会出什么招法,所猜往往中的,所料输羸也大致不差。偶有料错,小计就拍掌低声而笑,对那人格外关注起来。

如此这般,场上鹰飞鱼跃,也好过了有一小个时辰,洛阳王府卷棚里的洛阳王想来眼界极高,这时只觉厌倦,远远的只见他打了个哈欠。韩锷一直对东西两棚格外注目,虽离得远,也耸耳听去,只隐隐听得洛阳王道:&1dquo;这么比下去,却要比到什么时候?

韩锷心中一厌,原来那洛阳王看似尊才爱士,却如此淡视天下技击之士。当真眼里只有高手,没有凡夫俗子了。他的心里不觉对那洛阳王生出一点鄙薄之意。

只见那站于棚边的区迅便露齿一笑,低声道了句:&1dquo;是时候了。说着手一挥,却见他身边早有一人离众而出,正好赶在一场之罢。他一跃上场,报了个名,冷声道:&1dquo;难道耸动天下的龙华会前来赴会的尽是这等角色?张某虽不敢有夺魁之心,但与真正好手们清清道,省一省时候吧。

他口气甚为托大,众人向他立处望去,只见他瓦青的一张脸,身材甚是魁伟,一双大手大脚,站在那里不丁不八,极有气势。因他说得狂傲,场中那先一场的胜者不由面皮就变了些颜色。底下已有人轻&1dquo;呀道:&1dquo;啊,&1squo;五道神’张采富也来了。这厮却不是好相与。场上司仪一只手掌已划空而下。韩锷听得那人报出的字号,不由也把眼向场中略为关注地看去。只见那先一场的胜者使的是祁门海洪拳,他已连胜两场,出手虎虎带风,端的是个名武师。

只见他一招&1dquo;双抱耳迅如霹雳,左右交征,直向张采富双颊边夹击而去。张采富却似乎打定主意要清场立威,与洛阳王府这一派的人马扫清所有庸手纠缠,双肘一提,耳边一竖,以一双臂硬挡硬接地挡住了那人击来的双手。韩锷脸色一变,低喝了声:&1dquo;好狠毒的招数。

他一语未落,只听场中一声惨叫,却是那先前胜者双臂硬击张采富双肘之下,如中铁石,他用的力过大,反击之力也大,竟至臂骨尽裂。场下已有人惊呼道:&1dquo;铁布衫,居然还有人能把铁布衫练到这等后制人之境!

刁斗上的韩锷也面色一紧,情知今日之争到此才算开局!那臂断之人耐不住这剜心之痛,面色惨白,几乎已昏了过去。自有他的友好扶他下场。场下一时有人见那张采富自持技高,出手太毒,早已不忿,当即便有人跃上场来。那张采富的铁布衫却非一般&1dquo;横练之术可比,不只御敌,兼可谋功,以硬触硬,借力劲。那重新跃上之人与他斗了几招,得空一脚踢在他的胯骨之上,却听得轻轻&1dquo;咯的一声,那人腿骨竟然又已被震断。

场内之人一时倒有大半恼那张采富过于狂傲,接连有人跃上,但不是伤臂,就是伤足。张采富这一路功夫竟是遇强挫强,力越大,受损越大。余小计在刁斗上看得也颜面变色,只是连连咋舌,口里直问道:&1dquo;锷哥,就没人胜得了他吗?

因接连有人挫败,且都身受重伤,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刚才张采富已连胜不只三场,但他分明余力未竟,加上那边洛阳王的人也有所示意,司仪竟似忘了令他下场暂歇。那张采富也象全不在意,洛阳王府的卷棚里的人这时似乎才人人都上心起来,他们分明料到接下来必有恶斗。

韩锷面色沉郁,只低低道:&1dquo;未见得。真正的好戏才开锣呢。只见那张采富冷冷地在校场内转了一小圈:&1dquo;怎么,还有没有人要上场?

他问了一声没有人答,问到第二声时还没有,直到第三声问罢,才有人冷冷一喝:&1dquo;我来斗你!接着,只见校场东边上一道人影劲捷跃起,只听那人冷冷道:&1dquo;洛阳瞿立,来此领教。

只见那人身影修长,面貌英俊。小计低呼了一声,韩锷疑惑地望向他,只听小计低声道:&1dquo;这个人,我认得。他祖父是洛阳城中城南姓韦氏的家将,他因长得漂亮,在洛阳城中大大有名,人称&1squo;俊剑’瞿立。他脾气极好,有个兄弟现还在韦府做护卫统领的。他兄弟就是韦家一等一的护卫高手。

韩锷眉毛一蹙——果然开始了。他早料定今日之争多半是洛阳王与城南姓的对面之搏,看来果然不错。小计却笑了下,低声道:&1dquo;锷哥,那人却要比你俊上一些。

韩锷横了他一眼,小计只道他马上要批自己轻薄,没想韩锷口里却恶声恶气道:&1dquo;那有什么,我只要比你俊一点就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