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计见韩锷念头已定,虽心中不乐,也只有由他。韩锷下了马,见他还踟蹰不去,一拍那马后臀,笑道:&1dquo;快去吧。

&1dquo;麦积山者,北跨清渭,南渐两当,五百里岗峦,麦积处其半。崛起一块石,高百万寻,望之团团,如农家积麦之状,故有此名&he11ip;&he11ip;——这是《太平广记》里引述陇中方志描述麦积山的一段话。韩锷性好游历,对各地方志也就看得多一些。他知道方志记载:麦积山南接嘉陵江,北临渭水,地通南北,兼得南北之胜。许多游志上说它风光兼具南方的秀丽妩媚与北方的雄浑壮美,冬无严寒,夏无酷暑,自古为秦地林泉之冠。

小计本以为学习技击本不过就是练剑练力,哪成想还有这么多繁琐,只有老老实实道:&1dquo;不知道。韩锷微微一笑道:&1dquo;所以,你只有习练内视之术渐成后,才能开始默查到自己身体的内部,进而,控制你自己的每一根骨头,每一个脏腑,每一块肌肉。说着,他示意小计细看着自己。

只听余小计呼痛之后,见韩锷还是不理,又有了新的主意,三步两步练着刚习好的步子一兜一绕就晃到韩锷身前,要把他手里的书夺了去——锷哥若恼,他马上还可以美其名日&1dquo;学以致用。韩锷眼皮都没抬,手里竹蔑却连击,已啪啪啪在他胯上、腿上、脚腕上步法虚浮处连击三下。但毕竟小计适才多少有些实情的呼痛让他心里软了些,这三下都打得不痛不痒。小计这么精乖如何不觉,得机已笑道:&1dquo;锷哥,你耍痞。你要装作和我一样大的孩子还能打中我才算数。

他手里虽只是短短的一封书简,但,却仿佛握着一条极为诱惑的金光大道。江湖之中,列名紫宸,只怕是无数好手梦寐以求的吧?

——不、锷哥你不能死、你绝不能死!你不能在小计苦苦寻觅终有所依后却突然撒手而去!他的心里忍不住要哭出一条长江大河。如果那河可以顺势而涨,涨过百丈,涨至崖头的话,他一定要溯游而上,上前掰开那支停在锷哥两根锁骨中央马上要扼断他生命的罪恶的手!他要扼住那可恶的所谓命运的咽喉!然后嘻笑怒骂,将之痛辱!

那人却几乎并不回招,只以身影闪避。小计看了几招,已看出了门道来。在锷哥如此急催迫至的剑招下,那人身影居然没离身边方寸之地!

只是夜晚山上,有时好冷好冷,但真的在睡梦中冷得牙齿打战时,小计有时虽没醒也会感觉到身边忽变得温暖,那是锷哥把他环在怀中了。他那时多半会舒服的伸展开肢体,让锷哥给他遮住高山上的寒气,心中只觉温暖。——真正的快乐,不正是在艰苦中才会感到的吗?没有深壑,何来高山。所以,苦也就苦它的吧。人生多苦旅,但苦旅之中,也有甘甜。

终于要出手了,旁观人等至此才全然提起兴致。路肆鸣的刀法技成于&1dquo;不平堂。&1dquo;不平堂在关右之地本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武馆。可自从二十余年前,路肆鸣出道之后,以一把雁翎刀行&1dquo;四明刀法,声震关中之地,不平堂便再也没有谁敢加以轻视了。

他说时笑看着身边的筵席之盛,口里淡淡,心中却全是艳羡之意。

古钻天虽是一小偷,但在江湖中侠名颇盛,若是落在别人手里,只怕也就仅只受受屈辱也就罢了。可落在艾可手里,竟至于拷掠至死!

那人身材修长,骨格匀称,就是以他目下如此脱形的瘦,却犹可看出当日骨架停匀的体态。他袍子里面没穿什么,一身灰白的袍下是一身干涩的白。

他提起脚步无声地就向那隐有烛火的宫院潜行而去。可那处宫院却象在这荒冷的十六宫院中也是个最荒僻的去处——掖庭宫本就是宫中安置年老嫔妃与敬事太监的处所,荒僻些本也正常。可那条石甬小道居然石隙间已生出荒草。夜暗之中,那草杂乱于石隙之间,象是无可自择却又无从抛弃的生命生非其所、永遭荒弃的悲叹,又象那些一生守候、自己也不知在等些什么、也永远等不到她要等的东西的宫人们的幽怨。

于小计先开始听着,还觉高兴,倒不为那话里的内容,而是为锷哥那难得的兴致——为了自己,锷哥居然肯强装出一份高兴来。

他的眼睛直望向韩锷脸上:&1dquo;年轻人好多不该去的地方为什么总是要去呢?你为于自望一案,可是去过北氓山?

他们两人就此上路。一路上,于小计一直笑嘻嘻地看着韩锷。韩锷已换乘了那匹斑骓,于小计却不肯老老实实地去骑那黑驴儿,只道:&1dquo;锷哥,这牲口脾气好犟,我弄它不来。

然后他的呼吸一紧,只觉全身的血都不流了。那血静止得象要等到那一箭射出时才会爆开来,重新活泛流动起来。

那男子似乎也倾服于杜方柠的镇定,只见他微微一笑:&1dquo;带来了吗?

韩锷一拉缰绳,马儿站住了。——怪不得今天的马儿都显得有些异样,连它也觉察出本该挂在它鞍后的剑不在了。韩锷呀韩锷,原来,你心里明着说要走,可&he11ip;&he11ip;你的剑,居然并不想走&he11ip;&he11ip;

韩锷微微一笑,他本无意依附豪强,所以也略不当意,只随口笑道:&1dquo;那是效燕昭王千金买马骨的故事了。没想小子何能,生前居然就已被人小小筑了一个黄金台,当做马骨了。

他拿眼看了看韩锷:&1dquo;&he11ip;&he11ip;她受了伤。

他似是不答,其实已全回答了区迅的建议。然后只见他在他那匹斑骓耳边低声道:&1dquo;马儿,今天你却要驮一个生人一程了。

说罢却觉衣襟下于小计的手猛地一紧,把自己的下摆狠狠地一抓,这一抓却让韩锷心头升起丝感动来。只见他微微一笑,转脸向于小计温颜道:&1dquo;怎么,不情愿有这么个光喝酒不吃饭净饿着肚皮的哥哥呀?

那两个客人却不似先前这客人的简净,只要一壶白酒就算了,他们把五香牛肉、风枯凤爪、以及鹿脯酥酪,凡这小店里拿得出的最好的吃食都叫了个遍。他两人却并不在意吃食,只顾说笑。却听一人先笑道:&1dquo;揽子村那个董先林还自称什么技击名家,说什么擒拿锁喉之术独步关中。就凭他那两手艺业还敢开馆授徒。最让人耐不住的是他还敢臧否天下人物,说及洛阳一地,连龙门异、白马僧都不放在眼里。到底是祝大哥爽利,三招之内,拿住了他的擒拿手,锁住了他自家个儿的喉,看他以后还敢胡吹什么大气?祝大哥当时只要手上加一点劲,怕不要就此废了他五指关节,让以后他再也不用出来混了。

韩锷手里攀着一枝柳条,反反复复地折着,心里也在反反复复地想:她是会来,还是不来呢?

然后,他心里才讥刺般地想起余姑姑的话,他也是现在才明白,什么叫:&1dquo;如果你能查清轮回巷里的事,你就能找到她的出处了;如果,你能干一件侠义的事,你就能查出她的出处了;如果,你能帮助一个弱女子,你就能查出她的出处了。也怪不得于婕曾那么哀凉地看着自己,说:&1dquo;——何乃太多情?但多情何似总无情啊!这话我不该说——但到时你就会知道了。方柠虽好,只怕却非、——却非是韩兄佳偶。

韩锷一笑:&1dquo;是他自己蹦出来的。

韩锷出了一身冷汗,心头更升起一股凉气!

于婕轻轻摇头,&1dquo;没有。

他眉头一皱,小计眼看他分明就要拒绝了,眼里的泪断了线儿的珠子似地就要往下掉,韩锷忽大笑道:&1dquo;你个小调皮原来也有怕的时候!——所以&he11ip;&he11ip;你姐姐被擒,我出手相救,就也只能算破例了,这样的事可一而不可再呀!

她说的弱女子,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善用&1squo;轮回刃’的女子呢?

他看了韩锷一眼,见他还不明白,就自轻声解释道:&1dquo;据说,在汉朝时,凡是宫里有什么遭嫉的宫人,被人暗害后,就会埋骨于此,原来还传说这里半夜都有鬼哭的。所以有了个香恻的名儿,叫&1squo;玉钩斜’。

只听那老人嘿然道:&1dquo;别跟我说什么你不识得余国丈,虽说此事已过了一十有六年了。但年轻人,我认得你,你今天傍晚站在天津桥头,天津桥上就出了场刺杀之事。你即为余国丈报了大仇,为什么还不走?虽说那仇不是杀一个于自望就可了结的。洛阳城里轮回巷,轮回巷里好回头呀&he11ip;&he11ip;

原来这小计本名于小计,是铜坊后街上何木匠的外甥,从小没了父母,靠他这个远房舅舅带大。别看他小,手段却非同一般,铜坊一带这五街十巷的孩子们没有不服他的,算是这一带的&1squo;孩子王’。最让一众孩子佩服的是,小计幼遭离乱,肚内最多的是新鲜趣淡,打前年他做为小跟班随他药房的碾药师傅郭叔叔出了一趟远门后,回来口里说的、肚里装的新鲜诡怪的故事更是多出了几十倍,引得一众孩子随他打闹捣乱之余,最喜缠着他听他讲故事。他老人家却有些头牌说书先生的派头,等闲不肯轻易开口,前两天似无意中开口讲了段关中&1dquo;乐游原、索剑双侣的故事,只几句就把一众孩子们迷住了,一个个抓耳挠腮,回到家吃饭时还跟自己小弟弟妹妹们张牙舞爪地说起&1dquo;太白剑客韩锷、&1dquo;索女方柠的传说——这一对关中侠侣如何身带索剑、双驹并辔、纵横无敌、连破关中水旱三十二大寇,韩锷长剑&1dquo;长庾与短剑&1dquo;含青又各是几斤几两几钱,把小弟弟妹妹们一个个唬得怔怔的以为乐事。这不,今日董家酒楼李二掌柜的儿子李保儿又瞒着他爹,从灶上偷出好大一碗酥肉来孝敬于小计,买通他把那没讲完的故事讲下去。那于小计吃掉了大半碗肉,把手指吮干净,很仗义地把剩下小半碗递给身后一个瘦高小子:&1dquo;大征,你妹妹不是病了?这半碗肉一会儿你给你妹妹带去,让她也尝尝。然后,他在衣襟上擦了擦手,问:&1dquo;上次我讲到哪儿了?

那小弩却是韩锷取黄杨木炙弯了背,套靠上精钢亲手做的。虽然朴简,为校准头,却也颇花了一点工夫。小计拿在手里不住摩娑,喜得无可不可。又从那革囊内翻出一束袋小羽箭来,更得了意,冲上韩锷马鞍,在他颈上咬了一口,一跃就跃上黑驴,驱之疾走,口里大叫道:&1dquo;我也有弓了。

韩锷在后面道:&1dquo;笨蛋,那不是弓,弓哪有那么小的?还是横开。那是弩。你停一停,我教你怎么使。

小计正在那里横摆弄竖摆弄都不对劲,却哪里肯听,抖缰飞跑,弄得个鸟惊雀散,却全无所获。好容易才阻了兴头停下牲口来。韩锷与他细细讲解,如何拿弩,如何使力,如何取准&he11ip;&he11ip;他原聪明,听懂了个三四成,再就奈不住,驱驴向前跑去,大叫道:&1dquo;我明白了,锷哥,你看我给你打下个鸟来,今晚咱们就有肉吃了。

天上时有飞鸟掠过,但不是飞得过高,就是飞得过快,小计刚习乍炼,哪里打得它中?但他却兴致丝毫不减,一骑当先,东瞄西射,搅得满草场的莺飞兔跑。韩锷只在后面笑跟着,他并不打鸟,有时见了兔子,他也不射,并不想轻杀那些活物。只偶尔见着有些长得比别的草高出半尺的杂草,取了准头,于快马疾奔之际,一箭射去。他虽不以射术见长,但眼明手快,往往命中。难得小计这时没空厮缠他,倒给他个好机会熟悉下手里弓箭。

那余小计已远远跑进前面一带有树林之地,却见林子里扑哧哧一飞,却飞起好文锦辉煌的一只野稚来。小计看得欢喜,一拉那弩,放弦一射,他本没指望射中,还待再射,却听得一声哀鸣,那野雉已在空中落了下来。小计大叫一声:&1dquo;我打中了,我打中了。驱驴就奔到那林内去拣。口里还大叫道:&1dquo;锷哥,咱们晚上请王婆婆烧野鸡吃。